留白的哲理(留白的美学价值是什么)
鄙人不才,就从文学的角度谈谈留白。
留白,作为“艺术留白”,在文学之中最能体现留白这种手法无疑是中国诗词。
这种用法的价值我认为有两点,如下:
一、从文体角度来谈,留白就是不得不精简字词句。
古典诗词,大多是有严格工整的格式。工整的三言、四言,到后来工整的四言七言。再到格律诗词,更规范了。
举个例子,绝句,二十字四句,每句五字。
诗人往往要表达很多意思,但格式本身限制了诗人只能写二十个字。这个时候怎么办呢?就得用留白了。
诗人重炼字、炼词、炼句,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诗人经常绞尽脑汁,为的就是把自己脑海中一幅画、一段回忆、一篇散文、一个议论,甚至一本小说、一段历史精确且完美的融入到短短的诗中,这首诗要求你只能写二十字、二十八字。
这个时候不得不用留白,不用留白,不去剪掉细枝末节,不舍去一些东西,不精炼一些字词,力图用最少的字,表达出最多的意思,那么一首绝句二十字或者二十八字,是无法容纳下那么庞大的信息量。
所以很多时候,诗人不得不留白,留白在此时,就是对字词句的精炼与缩减。
二、留白使诗歌更含蓄,依然有精简的用途。对于读者,便是给读者想象空间。
若从审美角度谈诗歌,假设诗有三魂七魄,那么含蓄二字至少也占了一半的份额。
古文人一个主要审美倾向就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就是一种含蓄。
含蓄就是不说破。不说破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精简。短小精悍的文字呈现出大画面,小的画面呈现大境界。沧海一粟,中有世界,便是含蓄。
判断诗歌写得好不好,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诗宜白不宜直。“直就是说破,就是不含蓄。我们可以发现,古代诗人词人都是很含蓄的,哪怕是柳永这样平铺直叙的人,大多时候的作品都很委婉,不说破。说破了,美感就破了。就像嚼一块烤焦的鸡排,干巴巴的,不如鲜嫩多汁的鸡排好吃。
在宋代诗歌中,说理诗作为一个类别,为什么不能成为诗歌体裁的主流是有道理的。因为大多说理诗都把道理直接说破了。如苏轼《题西林壁》和朱熹《观书有感》这类的优秀的说理诗毕竟是少数。
古诗词写作中,有一类重要的修辞手法,名为列锦。
列锦这种修辞手法最能体现留白。
如《天净沙》秋思,还有陆游诗中的”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把很多内容用最少的文字体现出来,省略了谓语。读者自己去挖掘,去想象,去再造。
对于读者来说,诗词的阅读有了更多的乐趣。
从诗歌本身角度来说,如果加了那些”留白“的内容进诗中,诗就显得啰嗦,臃肿,美感就大大降低了。而不加那些词汇,使得诗歌节奏感、画面感都相当的突出且强烈。
再如贾岛的《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列锦是省略了动词、谓语。
而这首贾岛的寻隐者不遇,是省略了句子。其实这是二次问答。若要完整的全文,是这样的:
松下问童子,家师人在否?
童子缓摇头,言师采药去。
吾复问童子,采药于何处?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若这样写来,美感是否大大下降了呢?整首诗显得臃肿不堪啊!
省略问答的内容,省略问答的次数,这是一种诗歌中的蒙太奇手法,使诗歌的美感直线上升。
另一种留白,是不省略东西,但一言一语,充斥着大量的内容。这也是含蓄,这里的含蓄就是不直说。
如 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第一句:
茂陵刘郎秋风客
李贺不用“汉皇”,不用"武帝“,偏用”刘郎”一词,暗地里的意思就是说刘彻纵然是皇帝,也会生老病死,和普通人无异。在时间面前,皇帝和普通人无异,他不是汉皇,只是刘郎罢了。
这就是留白。不说破,含蓄内敛。一个词儿就表达出了层次丰富的内容。
这样的好处使诗歌更美,若加上一句“白丁国君都无异”,那么这首诗的开篇就没意思了。
诗人的功底得到了很好的体现。读者咂摸咂摸,品出了其中深层次的含义,也是很有成就感的。可谓双赢。
金开诚先生曾言:诗词赏析离不开一个“想”字。
而留白,就是给“想”发挥的空间。
留白这种手法,艺术当中处处有,电影之中的留白也是如此。
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末尾,典狱长诺顿自杀前有这样一个经典的镜头:
典狱长诺顿的那些破事儿败露了,诺顿一个人在办公室,外面响起了警笛声。这时诺顿回头,镜头一转:
上面文字的意思是:“主的审判迅速来临。”
整个镜头几秒钟,留了白。
同一个道具,之前出现过,前后呼应。接着楼外的警笛,诺顿之前所做的破事儿,以及这幅画绣字后面的保险箱,融合起来,便给了观众极大的想象空间。使得电影这段画面极富层次感。我认为这个镜头是《肖申克的救赎》中最经典的镜头之一。
想象一下,若是电影这幕中不留白,而是加入台词,诺顿典狱长自言自语:“啊,我的审判来了。没想到这块,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或者把这段台词交给破门而入的某人:“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那么这部电影的这一幕,美感便直线下降,沦为庸俗。
作为一名《十二怒汉》的老粉丝,最近看了《十二公民》,《十二公民》相对于《十二怒汉》最大的弱点就在于,《十二公民》留白没留好,有的东西太过夸张,有的东西说破了,说尽了。
在我们生活中,留白也处处可见。留白含蓄,内敛,委婉,使人容易接受。教育他人,直接破口大骂,被教育者必然不喜。若是含蓄的留白,既尽了自己良心上的责任,也使他人容易接受得多。
鄙人写完了,感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