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与徒弟的爱情故事 爱情师傅

刘荆洪

江石在锅炉房上班，熊亮是他的师傅。江石说：“熊亮这个师傅，技术不怎么样，但是，为人仗义，喜欢与我们讲他的爱情故事，我们年轻人喜欢与他交往，习惯叫他‘爱情师傅’。”

有一年冬天，油漆车间需要暖气，轮到熊亮烧炉子。一来他挥锹打煤不均，二来煤质不好。火在炉门口烧 ，后面的炉膛没有火。油漆车间主任来问，怎么没有暖气？熊亮打开炉门，火已经熄了，叫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好一个熊光头哟。还有一天锅炉维修，有根冷水管破裂了，水像喷泉。熊亮去关水闸，累得满光头是汗，水也没有关住。老何师傅上去一扭就关住了。熊亮说：“还是你的劲大。”何师傅冷笑：“你关反了。”熊亮狼狈地说：“难怪越关越紧。”

熊亮的技术实在太差，谁承认是他的徒弟，就会遭人嘲笑。于是，几个知青从农村进厂到锅炉房后，都不愿拜他为师。但熊亮很随和，喜欢和青年人在一起谈爱情的话题，爱说他那永远说不完的爱情故事，青年人虽不愿意当他的徒弟，但都愿意和他上一个班，这样可以和他聊天。

日子长了，江石发现，熊亮对他的哑巴老婆，百般体贴。假如他笑眯眯的唱戏，那是他老婆心脏病没发作。如果他拉长马脸愁眉不展，那是他老婆心脏病犯了。如果他喝酒红脸开始骂人，那是因为他老婆受了委曲。于是，有人取笑他，称他为“爱情师傅”，他听了，眼睛笑成一条缝，一点也不生气。

五十还打光棍的老唐，到锅炉房洗完澡，他看见熊亮正在洗女人的衣裤，就说：“老熊，你舍得做，找个老婆不洗衣是专门留着睡觉的。”熊亮开口了：“唐矮子，你现在还是一个光棍，不晓得疼老婆。”老唐反驳到：“熊光头，我打光棍，是没有发现我看得上的女人，我不象你，只要能蹬着拉尿的都行，连女人的三角裤都洗。”熊光头一听，马脸一下拉长，头顶气的发红，鼻涕掉了下来，他一下闹到车间主任那里。

熊亮说：“如果是骂我，就算了，我这个人贱，经骂。就是不能骂我老婆，她是个哑巴，残疾人，唐矮子必须赔礼。”车间主任说：“相骂无好言，各打五十大板。”这话使熊亮更火，他一大早跑到厂长办公室门前，手上抓着一个大馒头，他一边啃一边骂，口里直喷馒头渣：“他唐矮子欺人太甚，车间主任不管，你当厂长的管不管，欺负残疾人算什么好汉。”帅厂长苦笑着迎出来安慰他，才使他消了气。

旁边一些看热闹的女工在一边冷言冷语：“这样一个老婆，熊亮还当活宝。”熊亮是怎样看中残疾女黄双妹的呢？那年厂工会组织一次座谈会，工会李主席提出：“熊亮同志是抗美援朝的老战士，他的婚姻是我们工会的大事，要帮助解决。”会后不久，有一个工会干事将自己乡下的表侄女黄双妹带来了。这是个面目清秀的女子，可惜是个哑巴。

工会主席让熊亮与双妹见面，李主席既担心熊亮看不中，又担心双妹不愿意。没有想到这一米八高的熊光头，看见双妹一笑两个酒窝，便说：“双妹与我有缘了。”双妹也做手势表示同意。李主席就说 ：“你们俩愿意就好。熊亮同志，你要想好，这女人是哑巴，还有心脏病，生小孩很危险。”熊光头摸着自己的光头：“我会照顾她的，请放心。”熊亮很快与双妹结婚了，他好感慨：“双妹对我很亲，我有福气 。”他有一回与人下棋，不住的咳嗽，双妹看他咳嗽得难受的样子，就给他披上衣服，双手轻轻地拍打着后背，还给他端来热茶。说起双妹熊师傅心里就感激不尽。

一天午休时，江石提出：“熊师傅，杀两盘象棋。”他大声说：“来啊。”小高说：“谁输了谁用煤灰画脸。” 熊师傅与小高对上了阵，小高先输，“爱情师傅”在小高脸上涂了一下。后来熊亮输了，小高给他画了个大花脸，像个大马猴，正在这时，他的老婆双妹来了，心疼的哇哇叫，拿出白毛巾细细给熊亮把脸擦干净。

双妹是剖腹给熊师傅生下一个儿子的，好危险。双妹在医院昏迷了几天，医生花了好大工夫才将她救过来。熊亮当时吓得六神无主，将一个医生拉住不放。后来，见女人有了救，儿子也平安出世，心里才轻松。从医院出来，熊亮唱起了当年打美帝的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几个青年见了喊：“熊光头，你要请我们喝喜酒。”他大笑：“当然，当然 。”

到了年底，家具厂要评一批先进生产者。那个年代，给先进评奖是个很庄重的事，尽管只有奖状外加上一个印了奖字的搪瓷口杯，但是，谁都想争这个荣誉。我们锅炉班有十二个人，评选的指标是四分之一。评选的标准很严格，一要看你全年的出勤情况，有没有矿工迟到早退。二要看你的政治表现，参加政治学习能不能够积极发言。三要看你的工作干劲，做活是不是在偷懒。四要看你的生产技术，有没有小革新小发明。有五个人被提了名，其中有熊亮的名字。一投票，他的票最少。因为他不是迟到就是早退。他干起活来，虽然不怕累不怕苦，可是技术太差，有人说他连锅炉的水管子都修不好。熊亮没评上，他的光头上汗直冒，眼泪也在转，他大叫起来：“太欺负人了，我没有评上去，回家么样向老婆交代？”

第二天一大早，熊亮来到厂办公楼找工会的李主席说：“上次妻子对我说，别人家里奖状挂满了，你为什么就没有一张？李主席，你能不能够给我想个办法？”李主席对他很客气，说：“你积极参加工会组织的文体活动，可以由工会评你个工会活动积极分子。”熊亮得寸进尺：“能不能派人将奖状送到我家里？”李主席答应了。

几天后，工会的干部上门走访，将奖状送到熊亮的家里。熊亮笑咪咪地望着妻子，他的妻子喜滋滋的望着奖状。熊亮评上了工会积极分子，几个青年笑着要他请客，他花钱买了一盒好烟，一支支地递给几个年轻人。锅炉房的女同志叫嚷：“他们男的吸烟，我们女的要吃糖 。”熊亮又赶快买来一包糖，一把把分给大家。他那个高兴劲，像是办婚姻大事的。

大家看熊亮高兴得手舞足蹈，又要他谈爱情。他这回谈到双妹说：“她脸面漂亮心也美 。”我们听了去摸他的光头，他不发恼，一个劲的笑。小高此时提出：“爱情师傅，我们来赌吃油条。吃时不能用手拿，一根油条放在嘴里，一点一点地往里梭着吃，你吃完了，一个星期的早点不用花钱，由我们包了。”

熊亮含上油条，他太用力，将油条一口咬断，油条掉在地上，他拣起来继续含在嘴里，这回他不敢用力，口一松，油条又掉下来，他急红了眼，我们一个个地笑得直跺脚。

这熊亮竟哭起来了，江石问：“好玩的事，你哭什么？”他说：“我心里有数，你们瞧不起我的妻子，认为她是哑巴。你们瞧不起我，羞于做我的徒弟。你们要晓得，我妻子与我有缘分，她看我喜欢儿子，有心脏病也冒着生命危险给我生了。只有她看得起我，我一辈子都要感谢她。我为什么只能干粗活？只怪我没文化。不然，我就会当干部不会当工人，你们不应该经常拿我开玩笑，在人格上我不低于你们。”

江石离开了家具厂，调到另一个单位。十多年后，江石到厂里去玩，熊亮已经退休，他的儿子已经上中学，他的妻子病倒在床。他天天给妻子熬药，经常扶妻子去医院打针。后来，江石听说双妹病死了，熊亮的性格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不大爱开玩笑了，也不再谈自己的爱情故事了，他每天与人下棋，到时间回家给儿子做饭。

2000年秋天，熊亮去世了，他怀里抱着他哑巴老婆的照片，房间里的墙上，还挂着他老婆的遗像。有人说他是喝酒醉死的，有的说他是想双妹想死的。不管怎么说，他的死激起了江石、吴海医与孙建的回忆，也激起了大家对人生对爱情的感悟。

在这个是世界上，有的人伟大，有的人平凡，有的人崇高，有的人卑劣。熊亮虽不是战斗英雄、劳动模范、只是一个很平凡的老百姓。但他毕竟是个上了前线的志愿军战士。他在一身中虽没有辉煌的业绩，但他毕竟奋斗过。他对爱情的不懈追求，他对妻子始终如一的关爱，实在叫人感动。说他是个“爱情师傅”，不应有任何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