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伦《赛末点》：运气换来的不一定是成功，也可能是另一个牢笼
今天又翻开一部伍迪艾伦这个小个子男人的导演作品，2005年《赛末点》。
起初只看故事简介，我以为这是一部类似于《桃色交易》那样的电影，关注人物的内心情感同时不忘做道德宣教。然而我错了，我忘了伍迪艾伦的故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实际上，只要你打开这部片子，不消半分钟你就会发现它的基调。这是一个冷峻严肃的故事。
电影海报
在谈电影之前，我想先聊聊导演先生的生平。
伍迪艾伦出生在纽约布鲁克林的一个贫穷的犹太家庭，学历只有中学毕业，虽然进大学读过几天书，但很快就被开除。他做过撰稿人，当过喜剧演员，凭自己的才华和本领成为好莱坞炙手可热的天才导演、编剧和演员。在世俗眼中他无疑是个成功的人。然而，他也被巨大的丑闻缠身，被指控性侵养女，与妻儿反目，又把另一名养女变成了自己的情人，这些使他最终被好莱坞抛弃。
作为电影的作者的导演，其作品必然反照着他的内心。而这往往会成为一个有趣的课题。
伍迪艾伦和曾是他养女的妻子宋宜
01
我们看到电影开篇那颗被慢速的跳跃弹动的网球，以为它开宗明义告诉你影片主旨：运气。但如果你认为这部电影仅仅在谈论人生中的运气那么简单，那你又错了。这颗网球停留在半空中，没有指明主人公究竟是好运还是歹运。
伍迪艾伦离开了纽约将这部电影背景放在了阴冷多雨的伦敦，同时也放弃了他钟爱的爵士乐选择用歌剧作为全片背景音乐。歌剧高亢悲壮的特点，突出了这部影片肃穆冷峻的气质。然而你会留意到，除了几个情绪推进的场景外，背景音乐并无滥用，大部分情景的发生是自然地，没有额外的音乐用作情绪烘托。这大大减少了片子的戏剧性，增添了故事现实化的观影感受。
歌剧背景音乐的另一个暗示作用在于，尽管导演选用的音乐中也不乏一些欢乐欣喜的选段，但相比一般音乐更庄重的歌剧氛围以及剧情不停的在暗示的台词，搭配湿漉漉潮湿阴冷的画面，仍然显现出一种悲剧的氛围。诚如男主人公所言，“我喜欢悲剧”，这也是伍迪艾伦悲观主义一面的呈现。
但电影却仍然可以窥视到伍迪艾伦一贯的戏谑。正如他评价运气在成功中起到的作用，我们可以肯定他认为在人生当中大大小小仿若赛末点的时刻，最后的结果也许并不取决于你个人的努力或能力；但我们无法肯定他要说的赛末点的进击或失败究竟是属于运气还是不幸。影片采取了一种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看待这个问题，正是反应出导演在人生问题上的矛盾所在。
伦敦灰暗阴郁的画面感
02
说回到故事本身。
男主人公克里斯出身贫穷偏远的爱尔兰，但他有一技之长且显然目标十分明确。他凭借自己的运动天赋企图实现的不是赛场上的拼搏和成绩，却是拿这个当跳板结识非富即贵的上流人物。同时，他冷静、谨慎，努力维持自尊。
哦这个人物真的让我数度联想到司汤达《红与黑》中的于连索雷尔。他们野心勃勃、心机深沉，但也稚嫩冒失，因见识短浅而显得狭隘。对照伍迪艾伦的青少年时代，无怪他对于此类人物心态把握的如此准确。同时我们也不时看到导演对克里斯这样的人流露出的同情，借助片中克里斯有钱的岳父的嘴说出：我喜欢他，凭借自己一技之长出人头地。
恰恰是克里斯的绝不安分守己，决定了他对诺拉无法抗拒的迷恋。无疑这是基于欲望产生的迷恋，但确实是本能、完全不需要理性解释也最不能抵挡的感觉。他甚至比不上同样是好色的男人、妻子的哥哥、诺拉的前任汤姆，后者在激情消退后用“讲道理”的方式甩了诺拉，但克里斯却没有丝毫能与诺拉讲道理的能力。
野心勃勃的克里斯
诺拉，我们来做她的人物拼图。
美丽性感的美国演员，出身单亲家庭，从小被父亲抛弃，有个沉溺毒品的妹妹，她却还在羡慕妹妹的古典美。她也渴望成功却没有任何成功的自信，三流演技挣扎在演员梦里，既无力进取也无力转行。诺拉知道性感是自己的武器，可是她的天生怯弱决定了她拿不动这把枪，更无力去冲锋陷阵。
克里斯和诺拉都是底层出身，也都有一腔孤勇。可是，导演用一句台词说出两人的差别：克里斯的反抗出自“信念”，而诺拉的反抗则出于“绝望”。
两人对于“反抗的源动力”的不同理解，导致了他们人生的分歧和最终结局。但是，导演却又不甘心对人物下这么决绝的论断。
诚然诺拉对于人生全无规划，但她的道德感却要高于克里斯。她没有试图玩脚踏两条船的游戏，更从没想过通过玩弄谁来实现什么目的。正是克里斯纠缠和诱惑诺拉一步步弃守底线，最后沦落到歇斯底里的境地。
而克里斯这个看起来的人生赢家，他却臣服于欲望，时常面临着窒息、分裂，不得不借助药物获得身体和心灵的平静。
罪行重要的物证、那枚被凶手扔掉的戒指，呼应了影片开头那颗网球。只是这次戒指被栏杆弹了回来，如果是赛场的话，那就是运气不好。可在克里斯人生的赛末点上，戒指的弹回却挽救克里斯于身败名裂，让他得以继续扮演体贴的丈夫、成功的商人，同时也将永远困在压抑无爱和罪恶的生活里。
运气与不幸，究竟何处是分野？
性感美丽的诺拉
03
影片虽然是个罪与罚的狗血故事，但它探索的显然并不局限于此。
当富人们在歌剧院的包厢里如痴如醉，在郊区庄园绿色的草坪上谈论着赛马和度假时，伦敦城内普通的公寓里可能正在上演着抢劫和谋杀。克里斯和诺拉烦恼着他们的事业无从进展，是在烦恼他们的人生价值无法实现吗？也许在克里斯高贵能干的岳母看来是这样的，所以才能毫不留情的讽刺诺拉，演员做不下去了为什么不想想做点别的。但在克里斯和诺拉们看来，这不是在谈论人生价值，这涉及的是生存而已。
克里斯的大舅子汤姆曾一度与诺拉打得火热，却最终抛弃了她，选择了与自己同阶层的女孩结婚生子。分手后他在亲人朋友们面前提及诺拉时说，她给他的感觉变了，现在就像是做沙拉的女人。虽是玩笑话，汤姆却点破了诺拉底气不足的最大原因，这世代相传的穷酸气，让谦卑变窘迫，让狂傲变成无知。
这才是汤姆们眼中的诺拉呀。
而克里斯虽然凭着一次又一次赛末点的运气留到了最后，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尽管影片的基调是现实化的，但在影像处理上导演仍然保留了他擅长的象征主义的意蕴。大面积的阴影，人物面部集中打光，营造出静止了一般的梦境氛围。在结尾部分，场景从男主的梦境串到了警探的梦境，这部分的影像风格也仿佛穿越到了另一部电影中。这也许是导演玩的一点小把戏，既点明了克里斯漏洞百出、其实无法掩盖罪行的这一现实，又给了克里斯一个作出辩解的机会。尽管这辩解那么苍白无力，却正是克里斯罪孽内心的写照。
如果伍迪艾伦真的犯下过什么罪行，他也必然明白这一点：运气终究不能改变一切。
阴影和打光的人像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