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录体是《孟子》文体的基本特征(《孟子》的文学成就及其影响)
第 13 章 《孟子》的文学成就及其影响
从语录体向论说体过渡
《孟子》一书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对散文的发展产生着积极的影响。
文学作品以文体来区分,有韵文和散文两大类。韵文起源于远古的民间歌谣、宗教祭辞,发展为各种诗词曲赋;散文起源于记事、口头传说,发展为后世各类散文文体。中国的散文文体的起源和中国的诗歌起源同样是历史久远的。
在创造文字之后,人们从结绳记事、口头传说,开始用文字记事,刻在殷商时代的甲骨和钟鼎上的简短的文句,可看作是最早的散文。后来产生了记录政府文告和追记历史往事的简册,保存在《尚书》中的《夏书》、《商书》,可信其中的一部分是殷商时代追记下来的,西周政府接收后,又经过若干世代的润饰、加工。西周制礼作乐,文化兴盛,从《周书》来看,其中的文告基本上保存着当时散文的面貌。孔子研读三代文献,说明那时已有大量文字记录的文献,其中《诗三百》是韵文,其他则是散文。
战国时期是中国文化发展的第二个兴盛时期,散文的应用已经相当广泛,产生了以《春秋左传》、《国语》、《战国策》为代表的历史散文;诸子百家著书立说,也产生了大量的诸子散文。
第一部诸子散文是《论语》,由孔子门人记录集辑而成,成书于战国初年,基本上是记录孔子的言论和行事,其中也有一小部分记录其弟子的言论和行事。这本书的文体特点是语录体。作为语录体散文的典型,《论语》是当时历史背景下文体和书写条件限制下的产物。语录体散文虽然简短精炼,朴实自然,作者的思想观点极明了,但毕竟过于简约,叙事不可能详细记述,说理不能展开论证。在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必须突破这种文体的束缚,创造适合论说的文体。由语录体向论说体发展,是历史的必然。
《孟子》一书正是由语录体向论说体过渡的产物。《孟子》书中既有语录体,也有论说体,在一些篇章里,既保留了语录体的精炼、自然、观点明确,又能进行较详细的逻辑论证,或对事物作一些形象的描述,并流露自己的情感,典型地体现了先秦散文由语录体向论说体的过渡。
读过《论语》的人再读《孟子》,必能明显地看到文体的变化。从说理来看,《论语》只提出论点,读者可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孟子》则既言其然又言其所以然,常常从多方面进行论证,运用逻辑、修辞的手段来说服和感动读者,这当然要比只提出观点更能收到效果。从叙事来看,《论语》太简略了,记一件事只有三四句,甚至只有几个字;《孟子》书中多次有具体记述事物和人物言行的生动描写。从篇幅来看,《论语》最长的一章《季氏将伐颛臾》273 字,绝大多数十分短小;《孟子》最长的一章《齐晋桓文之事》长达 1311 字,在先秦散文中也属于长文;《孟子》全书中虽保留有简短的语录体,但章数很少,各章大多在百字或千字以上。以上几个方面都表明:《孟子》由语录体向论说体过渡,已经接近于新文体的完成。
在战国时期,由语录体向论说体过渡,不只孟子一人。由孔子到孟子,相差有一百多年,早于孟子的墨子,与孟子同时代的庄子,他们先后都在突破语录体的限制而运用论说体和叙事体,文体发展是由时代推动的,他们都为创造论说文体做出了贡献;孟子的贡献以他散文出色的文学成就和独有的风格,在其中起着重大的作用。
为了解《孟子》散文的文学成就和独有的风格,需要通过选读他的具体作品。下面,我们选读其《孟子见梁惠王》、《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齐人有一妻一妾》三篇;至于《齐桓晋文之事》章,也是名篇,但因为篇幅过长,这里就不选读了。
读《孟子见梁惠王》章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梁惠王上》第一章)
(孟子谒见梁惠王。梁惠王说:「老先生!您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将为我国带来什么利益呢?」孟子回答说:「大王何必说利呢?只要有仁义就够了。大王说怎样使我的国家获利;大夫说怎样使我的家族获利;士人和庶人说怎样使我自身获利;上上下下交相求利,国家就危险了。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杀其君主的必定是拥有千乘兵车的家族,拥有千乘兵车的大国,杀其君主的必定是有百乘兵车的家族。这些大夫的收入占国家收入的十分之一,不能说不多了。如果先讲利而把义放在后面,那他们不把整个国家夺下来是不会满足的。没有仁者会遗弃他的双亲,也没有义者会把他的君主放在后面。王说仁义就够了,何必说利呢?」)
这篇说理文,采用问答的形式,谈论治国的根本思想。《孟子》全书各章,大多采用问答形式,它的好处是开门见山,揭示主题,而且各章所谈论的,基本上都是忧国忧民和治国平天下的大问题,即选取有重大社会意义的主题。这是孟子文章的一大特色。
虽然全文不到二百字,一开始对话,就表现出两个人物的性格:礼贤下士的梁惠王想从孟子那里得到使国家获「利」的良策。当时各国追求的利,只是征战夺地、扩充实力、加征敛税,而这恰恰是孟子所反对的,孟子巧妙地回答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只一句话,就扭转了谈话方向,而且使自己站在很高的道义起点上。孟子以与梁惠王完全平等的地位,不卑不亢,以真理在胸的气概,侃侃而谈,行文气势磅礴,语言明快,既有思辨的逻辑力量,又饱含情感,显示出孟子特有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