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高速名句 科塔萨尔的阅读方式——《南方高速》与《万火归一》

2023-12-06 03:02   geyange.com

南方高速名句

文章首发订阅号/《弹幕集》

1949年,胡里奥·科塔萨尔携短篇小说《被侵占的房子》和诗集《国王》拜访博尔赫斯。在博尔赫斯的提携下,科塔萨尔开始在阿根廷崭露头角。日后,这位被看作是博尔赫斯“传人”的作家成为拉美文学大爆炸中的四大主将之一。

马尔克斯 富恩特斯 科塔萨尔 略萨

说到科塔萨尔,他最有名、同时也是集大成之作自然是《跳房子》。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个苦闷的知识分子在现实与精神世界中的双重“流浪”。

小说名字叫《跳房子》,这个“跳”字用得绝妙,因为这本小说既可以按照文本顺序顺着读,也可以按照作者提供的顺序跳着读,甚至读者也可以自己“开发”新的阅读顺序。前三分之一属于较为传统的叙述方式,后三分之二则多为意识流描写(本来也没什么所谓的顺序),科塔萨尔将这种阅读方式称为作者与读者的“合谋”。

其实,没那么复杂,就是加强了读者对文本塑造的参与性而已。这种“自选式”阅读顺序,一些推理类文艺作品中也可以见到。前两年大火的英剧《黑镜》的圣诞特别篇也有用到相似的形式,即观众的选择决定了故事的走向。但问题在于,推理类小说采用这种形式,可以增强读者的代入感,并且,读者每作出一次选择后,作者都会提供一个合理解释和推演。而科塔萨尔让读者跳入的却是意识流式的梦境呓语,某种程度上,它是对前一部分故事的“填充”,因此,其写作难度,其实并不高,因为它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会为故事增添一种全新的可能性。

有时候,这也是很多读者对科塔萨尔的不满之处——文胜其质。

作家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尝试各种类型的文学实验,但是,纯粹工于技巧的实验之作实质上是一种任性,往坏了说,甚至有以形式技巧掩饰内容苍白之嫌。形式上的创新应该与内容有呼应、关联,不能完全孤立,为了创新而创新。即便形式即是内容的一部分,但小说不能光有形式。

其实,科塔萨尔有足够的笔力写一篇兼具技巧,同时又内容充实的小说,例如他的短篇小说《正午的海岛》,既有技巧上的突破,又不泛泛而谈。小说讲述了一名空少灵与肉的分离,并在一次空难中,灵与肉在海岛上合一的故事。然而,科塔萨尔太爱实验,以至于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人为地强行制造阅读困难,并似乎以此沾沾自喜。

我个人认为,《南方高速》与《万火归一》非常有代表性地展现了科塔萨尔的两面性——一面,他能老老实实写一篇并不空洞的好小说;另一面,他又能摇身一变成绝对的形式派、技巧派。

《南方高速》是一篇诚意之作。

故事讲述了一段堵车经历,大家被困在高速公路上一连数天,时间仿佛不复存在,拥堵的车流形成了一个个微缩社会,人们互相照顾、分享食物、抱团取暖。然而,就在大家彼此熟悉,开始产生情感纽带时,道路复通了,所有人提高车速,匆匆而过,一时间,曾经那个微缩社区似乎从未存在,人们又投入到繁忙、快速的都市生活。

若以佛教徒的口吻来叙述,大约是八个字——缘起则聚,缘尽则散。

类似的场景设定在一些恐怖小说中比较常见,如斯蒂芬金的短篇小说《迷雾》(《南方高速》中也出现过大雾),人们在封闭中交合、自杀、还有一个修女神志模糊地嘟囔着什么“末日审判”之类的话,不同的是,科塔萨尔的小说中没有怪兽。

科塔萨尔在小说中故意不给任何人物起名字(这对“外国人名记忆困难症”读者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讯),所有人物都由代号来区分。代号有两类:一是职业,如工程师、军人、修女;二是汽车品牌,如王妃、陶努斯、法拉利。

科塔萨尔通过这种方法,使车主们既亲密无间,同时又保留了一种淡淡的陌生感。

也许有读者会认为,科塔萨尔在这篇小说中批判了现代都市生活的快节奏、冷漠,小说的开篇结尾也确实体现了慢与快的对照,其结尾写道:

只有一件使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匆忙,为什么深更半夜在一群陌生的汽车中,在谁都不了解谁的人群中,在这样一个人人目视前方,也只知道目视前方的世界里,要这样向前飞驰。

但实质上,科塔萨尔在这篇小说中饱含温情,虽然现实生活不停地催促人们向前飞驰,就像身后的车辆不停地朝我们鸣笛一样,但是,陶努斯车上工程师的小说,修女车上他的薰衣草精油,标志404上王妃赠送给他的长毛绒小熊都默默地佐证着彼此共渡难关的情谊。即便生活快速,人与人越来越陌生,但只要有必要,温情还会到来。

反观《万火归一》,则是一部炫技之作。

故事发生在两个(或者三个)不同的时空,一个故事发生在古代的角斗场,总督夫人在总督和英勇的角斗士之间挣扎;另一个故事发生在现代,一个负心汉正给前女友打电话,事后又与新女友同房,同时,电话里不断传出杂音,一个人在莫名其妙地报数,一百二十,四百三十一……这个杂音仿佛一道分水岭,隔着一女两男和一男两女的跨时空故事,最后,电话挂断,角斗场和现代公寓,两个处在不同时空的场所同时发生大火,吞没了一切。

大体上,就是这么个没头没尾的两个故事。

科塔萨尔运用的结构和技巧就是把这两个故事放在一起叙述,而且不是分章节、分自然段地分别叙述,而是反复横跳于两个不同时空。也许上一句话还在写角斗场上的厮杀,句号之后就变成了公寓里的唠叨,当然,还有电话里那充满荒诞意味的报数声,从而形成一种犬牙交错的跨时空叙述。

作家格非在一次活动中,将其称为无与伦比的想象力,穿越于不同的时空之间审视,是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小说。

其实,这样的评价我也会说,而且,我想,很多人都会说。

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史无前例的小说……穿越在不同的时空……让人感到心灵的震撼……原来小说还可以这么写……他为人类提供了一种认识世界的全新角度……在不同的人称视角下为事件提供了不同的解释……对生死的感悟……抓住了现代社会的荒诞性……对时间的诠释……

然后,你会发现,类似以上这种空泛而廉价的吹捧放在很多作家身上都可以。这种评价,几乎无一例外地出现在后现代主义所谓纯文学作家中。何以故?其实就是因为他们的故事太苍白,没别的可说了。

我们会发现,真正伟大的现代作家,他们表现的是主题的荒诞,而非形式上的荒诞,他们不会人为地设置阅读障碍来凸显自己的“高级”。另有一些作家则反其道而行之,他们在形式上大下功夫,绝不好好说话,似乎以唤醒人们的感性共鸣为耻,追求唤醒读者的理性共鸣,却又难以上升到真正高深的哲学层面。他们似乎认为,形式和技巧上的突破才是想象力,让人深思的故事则不是想象力,或者是低级的想象力。

其实,在文学领域,有两种想象力,一种是技巧的、一种是内容的,它们是作品的两条腿,缺一,就是跛脚。

于是,许多现当代作家的作品,情节不够哲学凑,人物不够意识流凑,而华丽的技巧下,却是乏力的内容。

那么,我们是在批判科塔萨尔么?不,应该被批判的是那些附庸风雅者。

科塔萨尔用作品向读者证明,自己有实力写出像《南方高速》、《追寻者》这样平实而发人深省的小说,也能写出像《正午的海岛》这样兼具形式、技巧与内容的小说,作为一个有野心、有名气的作家,他有实力、有条件、也有能力大胆地进行文学实验,既然是实验,那么,有成功,就有失败,无可厚非。

科塔萨尔自己也曾说过,他的一些作品,并没有什么过深的意义和目的。我觉得,《万火归一》就属于这一类,形式上的实验意义就是其作品的目的和价值,不需要过度拔高其现实意义乃至哲学意义。

就像村上春树写《挪威的森林》时的初衷,他要向读者,也是向自己证明,他有能力写出一个现实主义的引人入胜的小说。之后,他才能更安心地进行自己的纯文学写作。

私以为,现实主义小说,是每一个作家的试卷,因为,现实主义小说最能考验一个作家的基本功。当然,作家未必要出版这份“试卷”,但他理应通过这份“试卷”来自我检验。

文学界,还有比意识流梦呓等“技巧”更好的冒充大师的手段吗?恐怕没有。

回到题目——科塔萨尔的阅读方式。

由于科塔萨尔《万火归一》这类小说,有着明显的“为作家写作”的倾向,如果只作为读者,我个人并不推荐,好书千千万,没太大必要在实验性文学作品中与作者“斗智斗勇”。但如果志于创作,看看也无妨,但是,千万别模仿着写,要模仿,也应先学习《南方高速》一类。就像学画画,素描排线还不稳,直接去画抽象画,如果你是名人,当然有人捧你,可如果你只是个无名的写作者,你的文学实验,多数人恐怕不会买单。

这就是我认为阅读科塔萨尔的方式,可以学习,但千万别被带进坑里。

正如齐白石的那句话——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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