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经典语句摘录
我大声呼喊,连名带姓地喊。喊声落在旷野里,好像给吞吃了似的,没留下一点依稀仿佛的音响。彻底的寂静,给沉沉夜色增添了分量,也加深了我的孤凄。往前看去,是一层深似一层的昏暗。我脚下是一条沙土路,旁边有林木,有潺潺流水,看不清楚溪流有多么宽广。向后看去,好像是连片的屋宇房舍,是有人烟的去处,但不见灯火,想必相离很远了。
这是一个“万里长梦”。梦境历历如真,醒来还如在梦中。但梦毕竟是梦,彻头彻尾完全是梦。
等待是烦心的。我叫自己别等,且埋头做我的工作。可是,说不等,却是急切的等。
因为——因为事情往往是别扭的,总和希望或想像的不一样。
她提着包,护着我,挤上公交车,又走了好老远的路。
警告是红牌黑字,字很大。
(一)顺着驿道走,没有路的地方,别走。
(二)看不见的地方,别去。
(三)不知道的事情,别问。
饭后我从小提包里找出一枚别针,别在衣袖上,我往常叫自己记住什么事,就在衣袖上别一枚别针,很有提醒的作用。
顺着蜿蜒的水道向西看去,只觉得前途很远很远,只是迷迷茫茫,看不分明。水边一顺溜的青青草,引出绵绵远道。
我往常自以为很独立,这时才觉得自己像一枝爬藤草。
走多远了呢?身边没个可以商量的人了。
堤上的杨柳开始黄落,渐渐地落成一棵棵秃柳。我每天在驿道上一脚一脚走,带着自己的影子,踏着落叶。
我疑疑惑惑地在古驿道上一脚一脚走。柳树一年四季变化最勤。秋风刚一吹,柳叶就开始黄落,随着一阵一阵风,落下一批又一批叶子,冬天都变成光秃秃的寒柳。春风还没吹,柳条上已经发芽,远看着已有绿意;柳树在春风里,就飘荡着嫩绿的长条。然后蒙蒙飞絮,要飞上一两个月。飞絮还没飞完,柳树都已绿树成荫。然后又一片片黄落,又变成光秃秃的寒柳。我在古驿道上,一脚一脚的,走了一年多。
她负痛小步挨向妈妈,靠在妈妈身上,我能感受到她腰间的痛;我也能感觉到她舍不得离开妈妈去住医院,舍不得撇下我一人在古驿道上来来往往。
我虽然天天见到他,只觉得他离我很遥远。
大夫来问她是否再做一个疗程。阿圆很坚强地说:“做了见好,再做。我受得了。头发掉了会再长出来。”
她很坚强。真坚强。只是她一直在惦着她的爹妈,说到妈妈就流眼泪。
我觉得我的心上给捅了一下,绽出一个血泡,像一只饱含着热泪的眼睛。
我不敢做梦了。可是我不敢不做梦。我握着锺书的手,一再对自己说,梦是反的。
我的手撑在树上,我的头枕在手上,胸中的热泪直往上涌,直涌到喉头。我使劲咽住,但是我使的劲儿太大,满腔热泪把胸口挣裂了。
古驿道上夫妻相失老人的眼睛是干枯的,只会心上流泪。
我但愿我能变成一块石头,屹立山头,守望着那个小点。
但是我只变成了一片黄叶,风一吹,就从乱石间飘落下去。
我抚摸着一步步走过的驿道,一路上都是离情。
但是我没有意识到,悲苦能任情啼哭,还有钟书百般劝慰,我那时候是多么幸福。
他发愿说:“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我们免得犯错误、惹是非,就离群索居。
我们不论在多么艰苦的境地,从不停顿的是读书和工作,因为这也是我们的乐趣。
我们仨,却不止三人。每个人摇身一变,可变成好几个人。例如阿瑗小时才五六岁的时候,我三姐就说:“你们一家呀,圆圆头最大,钟书最小。”我的姐姐妹妹都认为三姐说得对。阿瑗长大了,会照顾我,像姐姐;会陪我,像妹妹;会管我,像妈妈。阿瑗常说:“我和爸爸最‘哥们’,我们是妈妈的两个顽童,爸爸还不配做我的哥哥,只配做弟弟。”我又变为最大的。钟书是我们的老师。我和阿瑗都是好学生,虽然近在咫尺,我们如有问题,问一声就能解决,可是我们决不打扰他,我们都勤查字典,到无法自己解决才发问。他可高大了。但是他穿衣吃饭,都需我们母女把他当孩子般照顾,他又很弱小。
人世间不会有小说或童话故事那样的结局:“从此,他们永远快快活活地一起过日子。”
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
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
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