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松写的如丧 搜狐文化专访高晓松

2023-08-05 08:09   geyange.com

高晓松写的如丧

诗人、音乐才子、电影导演、脱口秀主持人,“跨界王”高晓松日前推出了时隔12年之后的第二本作品集《如丧》,新书发布会上,好友崔永元、刘震云到场助阵。对于颇具哲学和宗教意味的书名《如丧》,高晓松给出了这样的解答:“年轻时一切都如来,现在一切都如丧”。

发布会结束,高晓松接受了搜狐文化记者的采访,谈新书,聊生活,并不讳言地提起2011年那段是非。对于高晓松,“如来”青春里的莽撞少年已然翻篇。四十不惑,迎来“如丧”岁月,淡淡的沧桑感之后,是一种世事沉浮后的智慧与通明。

“如来,就是如同要来,还没来,但终归会来;如丧,就是如同要丧,还未丧,但终归会丧。”——高晓松

(一)

年轻时候,和很多人一样,我也经历了一段相当长的“叛逆期”。在知识分子家庭长大,家里冷漠的氛围,让我特羡慕街头的那帮热血少年。特别是看了《纵横四海》、《英雄本色》后,心里有种英雄情结。有件事让我很长时间都耿耿于怀,好朋友来我家找我,我家里从来不留客,到了饭点,就带着朋友去吃食堂。那时候要想在我家吃饭,还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跟保姆定好吃什么等。那时,我开始跟五道口一群街头少年混在一起,年少气盛,常跟人打架,好“结拜兄弟”、“江湖义气”,总想着做个“好时代里的坏孩子”。

那时的叛逆里也夹杂着迷茫,其实内心里并不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不想过的生活。后来,这几乎成了我的一条处世原则:“每当生活里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先想想不要的是什么。”当时父母为我安排好的那条路,上清华,然后去国外读博士。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从清华退了学,组乐队,去海南、厦门流浪。那时的流浪也没有特别清楚的目标,只是知道“我不要这样的家庭,不要在清华读书”,至于“要什么”,去路上找吧!到了今天往回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一路下来,生活对我还真是挺眷顾的,我有时候觉得生活对我眷顾得有点过了头。

那天我还跟我妈说,“琴棋书画”混到今天,全让我当饭吃了。我现在觉得生活对我特别好,是一种恩赐。我太太一家都信佛,我只敬佛,或者说只信不仰。每次去寺庙,我都对我太太说,不要求佛任何东西,我们已经是最受眷顾的了,如果这样都不满足,还要如何呢?做人,不能太贪婪。

生活对我的“过于眷顾”,有时甚至会让我觉得惶恐,觉得受宠若惊。因为我年轻时候对生活其实很不敬,一直在以各种方式反抗生活。年轻时候的心态就是“总想踹生活两脚”。到了现在的年纪,明白了很多道理,不管年轻时多么狂放不羁,最后都会被生活打得劈头盖脸。这也是一种无奈吧,最终我们只能向生活缴械。无论青春、爱情、荷尔蒙,生活都会一收回。

这本书之所以叫《如丧》,其实也是我现在的心态。年轻的时候是“如来”,认为一切都会来,尽管现在没来,但迟早会来;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就是“如丧”,其实一切都会丧,虽然现在没有丧,但迟早会丧。这本书还有个副标题是“我们终于老得可以谈谈未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在年轻时谈的未来不是真的未来,那都是梦想或者欲望。看看我们年轻时谈的未来都是些什么——“我会不会遇到一个爱我的人?”只有老到现在,被生活打得节节败退后,你才能清楚知道什么是未来。

(二)

去年在看守所的半年,我其实做了很多事,翻译了一本马尔克斯的书,《Memories of my melancholy whores》,我翻成《昔年种柳》。这本书我非常喜欢,是马尔克斯将近80岁时的作品,一本非常出色的小说,目前国内还没有出版,我觉得非常值得推荐给大家,所以就翻译了出来。因为是从英译本翻译过来的,不是直接从西班牙语,因此就一些翻译问题,马尔克斯有所顾虑。目前我们正在向马尔克斯申请版权,版权问题谈妥后这本会出版。

翻译这本书时我学了很多。马尔克斯不愧是大师,逐字逐句的翻译,反复体味大师的语言,包括节奏感,叙述方式等等,让我受益良多。这也影响了我的写作,《如丧》的第一篇小说《写给1988年暑假的高晓松》,就是发布会上崔永元和刘震云老师都说写得不错的那一篇,是翻译完马尔克斯的小说后,在看守所写的,语言和表达上都受到了大师潜移默化的影响吧,也是一种比较新的尝试。翻译马尔克斯的作品,感受了大师的节奏和技巧,也让我感觉到艺术这种东西,“艺”和“术”两者缺一不可。“艺”是必要条件,但如果没有了“术”只能成为手艺人。

在看守所的生活,让我成长了很多,主要是情商方面,我一直觉得我是个智商高,情商不足的人。就像冯唐说过的,分寸感、进退感很差。这些方面,在我过了40岁后有了变化,根本性变化还是发生了去年那件事以后吧。

在那样的环境,和好几个文盲、杀人犯住在一起,生活回归到一种粗糙原始的状态,必然会摧毁你很多原有的“信念”。比如我原来不喜欢或者看不惯很多人很多事,但是在看守所里突然觉得“原来不喜欢的那些其实都还不错”,原来觉得不可接受的那些跟那段日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因此出来以后,我对很多事的态度都发生了变化。对于创作者而言,人生的每段经历都是财富。在看守所的这段日子,让我认识到了生活的另外一面,也让我得以有机会停下来,反思从前,反观己身,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有所改变。

(三)

我现在常常自己在家里弹一些老歌,青春无悔,流浪歌手的情人等等。每个人都只有一生。无论做音乐拍电影还是写小说,当你写到年少时光,东西还是那个东西,不同的是随着年龄变化,心态会有不同。年轻时往往一叶障目,一次爱情就能把你眼睛挡住,你以为那就是你的全部。随着年龄增长,对很多问题你会看得更清楚,比如我们到底是如何成长的。这次翻译的马尔克斯这本小说也是如此。到了80岁,马尔克斯写的还是那个地方,但视角已经和《百年孤独》完全不同。每个人虽然只有一生,但是每个阶段会有不同的感受和角度。

我不喜欢现在的北京。北京的变化让我特别难过,毕竟这是我的家乡。现在的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地方去衣锦还乡,或者去疗伤。我特别羡慕外地那些说着方言的人,春节的时候,他们可以回家,说着家乡话。而我没有方言,也没有故乡。在洛杉矶定居后,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说,我想有点乡愁。

我怀念那个“能听见自行车铃声的北京”。我年轻时候的北京,能同时听见三个学校下课铃声的北京,我感觉那个年代人们耳朵的灵敏度是现在的100倍。有一段时间,我躲到一个海岛上写东西,突然发现手机铃声大得震耳欲聋,然而在北京时,我几乎听不到这个铃声。现在不知道北京的学校下课铃声是什么,我已经太久没有听到那种声音了。

以前还常常听到电报大楼的钟声,逢上春秋两季,钟声响起的时候正值黄昏。秋天的黄昏,远远传来的电报大楼的钟声,是年少时那份愁绪的源头,让我分外怀恋。 不知道现在还有钟声吗?你们都没有听过吧。如今北京的噪声太大,淹没了太多东西。我觉得,有情感的声音都是些细小的声音。很遗憾我们现在生活着的这座城市充斥着噪声,那些美好的声音全部被淹没和覆盖了。

这次4月份开音乐会,我就希望弹着木吉他,安安静静唱歌听歌。当然客观上北京肯定是要变化的,或许今天的北京也会成为多年后被你们所怀念的。

现在走在路上,风也能把领口吹开,但是已经吹不进心肺。而那个时候,秋天一开学,黄昏的风一路吹来,直沁心肺……

(四)

“心里有东西在召唤你”,这是创作灵感的源泉,我特别希望找回被召唤的状态。过去的一年,让我感到庆幸的是,我又听到了那种召唤。在看守所里,我听见雨在很远的地方下着,因为看不见,能看见的只是窗口那两米外的高墙。那时候在里面听到雨的声音,突然感觉庆幸,因为我发觉心里那东西还在,还没有被噪声或者这个城市的灰尘掩埋了。

在看守所,我写了《如梦令》,就是电影《大武生》的主题曲,韩庚唱的那首,是在听到雨声的时候获得了灵感。

“还在风雨里挥舞的清风长剑/还在岁月里奔跑的痴心少年/那流水般的舞台/从来就没人离开没人回来/还在长街的尽头燃烧的人烟/还在无边的黑夜弹起的琴弦……”

我的艺术观念是:一切与社会制度无关。即使去了瑞士,你也会和初恋情人分开,你在少年时许下的诺言也会改变,你也会变老、会孤单、会被生活打得劈头盖脸,所以我只写与成长有关的东西。创作本身没有什么方法可寻,你如何成长的,你就会写什么样的东西。

有阵子我写《杀了她喂猪》,是重金属风格,还有《彼得堡遗书》,写这些时我署名叫“矮大紧”,就是高晓松三个字的反义词。这个名字也反射出我心里狰狞的一面。年轻时候,我是内心柔软,外表狰狞;现在的我,内心狰狞,外表柔软,正好反了过来。我还是觉得创作必须顺流而走。创作的时候不应该是“我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做不到去假设。我只会去描述内心里那种靠直觉指引的东西,跟随内心的流向。

这次这本《如丧》,距离我的第一本书,2000年出的《写在墙上的脸》已经有12年,可以说这书里有我12年来积攒的很多东西。这本书不是名人出书,不是名人出自传。在新书发布会上,当着刘震云老师面,我不好意思说是它文学作品,但我确实是用笔吃饭的人,这是我写作的作品。

我觉得艺术之所以伟大,那些经典的艺术作品之所以能够流传至今,不是因为它高居于庙堂之上,而是因为它流传在民间,成为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内心情感的真实记录。我对艺术持“开放”的态度,我认为每个人都有书写的权力和歌唱的自由,这才是艺术真正的生命力所在。

在我最初写歌的时候,社会上还没有专门写个体情感的歌曲,当时我们的歌一出来受到很多非议,有人说我们的歌没有教育意义,有人说我们的歌没有反映时代大众的心声呐喊。但是我认为,音乐就是脱胎于个人的情感,从最早的汉乐府,到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在民间流传最广、唱得最多的都是个人的爱欲惆怅以及对自由的追求。我们为什么不能歌颂个人呢?

当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值得歌唱,当每个都觉得自己的权力是珍贵的并且勇于去捍卫自己的权力,这个社会就会进步。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整理稿子的时候,笔记本里单曲循环,《如梦令》。巧合的是,窗外也飘着雨声,忽然想到这阙词,又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他既是男孩,又是男人;他既温柔又暴烈,既纤细又顽强,既骄横跋扈,又软弱无力。”

游吟诗人可以有狰狞的心,浮世浪子却会对着夕阳的余晖愁肠百结。每个人都有着一些无能为力,即使面对自己,也常常陷入谜题。岁月一往无前,从《青春无悔》到《如丧》,那个白衣飘飘的吉他少年或许已如他所言渐渐变老;还好,不羁的言词张扬的外表之外,骨子里的那份赤诚还在。 (采写:木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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