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食物描写得特别好吃【精选】

2023-04-12 06:05   geyange.com

食言怎么形容

有很多办法,最常用的是这个:尽可能多地调动你的感官。

佛家说六根:耳眼鼻舌身意,对应外界六尘:色声香味触法。我们老用“色香味俱全”来夸一道菜好吃,但落到纸上,写出色香味,工作只完成一半,剩下的声、触、法,尤其是最后一个“法”,才是吃的灵魂。不信你看看那些著名的美食作家如何描写吃。

梁实秋说当年在北平,午间经常隔墙听见呼噜——呼噜的声音,那是一群警察先生在吃炸酱面,“咔嚓”一声,那是啃大蒜。

崔岱远写爆肚,说有经验的吃主儿能从咀嚼的声音上听出邻座吃的是肚仁儿、肚板儿、散丹还是蘑菇头。

有时候都不必是真声,清代有本笔记小说里讲吐鲁番的西瓜好,成熟时瓜农进地,“相戒勿语”,因为西瓜听到声音会裂开。

这是声。

触:

汪曾祺写西瓜——一刀下去,眼睛都是凉的。

王玥波说《江城》,芝麻烧饼,刚做得了的,咬一口嘿,烫牙!

崔岱远小时候的糖耳朵,咬的时候得用手托着,否则一不留神能掉下来一半,因为太软了啊!他还做了个对比——现在不用担心了,现在的糖耳朵,掉在地上都不会碎的。

杜甫《槐叶冷淘》,碧鲜俱照箸,经齿冷于雪,如果不是这两句笔补造化,我们就会觉得他吃顿槐树叶子凉面也想着给玄宗送一碗,有点搞笑了。

“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饭可以等闲,文字焉可等闲!

上面所有这些吃,完全没提及味道。

色、声、香、味、触都好说,什么是“法”呢?

就是大脑。

最简单的,以吃不着吃不起做背景的小说,不管吃啥,读者都觉得香。

《绿化树》的煎饼《棋王》的蛇,汪曾祺的黄油烙饼,叔叔于勒的牡蛎,一碗阳春面,几乎是两代人的朱砂痣。

有本不太有名的小说叫《新乱世佳人》,女主角叫润玉,为躲避日寇,跟着老公一路南下逃难。

当时女主角身怀六甲,多少天吃不上正经东西。有天路过盐帮故地,老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鸡,宰了拔净毛,在一个院子里发现一个大盐堆,就把鸡埋进去,四周架上火烤,烤得吱吱流油,香得惊天动地,他说这是盐焗鸡。

润玉舔着手指头把一只鸡吃得干干净净,一口都没给老公留。

我看到这里简直想怀孕。

珍奇稀罕的特产,也香。

《狼图腾》里的野葱摊野蛋、蘸蘑菇酱油吃的羊肥肠、现逮现烤的黄羊肉;刘绍棠的榆钱、陈忠实的荠菜水饭。

这些是故事背景里的“法”。

还有一种,人物性格里的“法”。

胡兰成说张爱玲每日必吃点心,调养自己像个红嘴绿鹦哥,还喜用大玻璃杯喝红茶。

汪曾祺写杨家大小姐:

这位大小姐真是位大小姐,她吃的是拌荠菜、马兰头、申春阳的虾籽豆腐乳、东台的醉蛏鼻子、宁波的泥螺、冬笋炒鸡丝、车螯烧乌青菜。

这都是小姐吃的,绝不是李逵吃的。

但是,这些都还不是最厉害的“法”。

说个大家都熟悉的书:

郭靖黄蓉在陆家庄分手,郭靖跟杨康北行,

一路上每遇客店,总是有人事先嘱咐小二备好酒菜,杨康以为是陆乘风送客殷勤,郭靖却猜出是黄蓉,因为席上总有几道他爱吃的菜,第一天更是他最爱的口蘑煨鸡。

这道菜,我说金庸绝不是随便写的。

做个科普,可能有些人不知道口蘑的意思。

口蘑的口,不是蘑菇的种类,是产地——张家口(也有人说是集散地,蒙古草原的好蘑菇都在张家口集散)。

张家口,是靖蓉初见的地方。

口蘑能让读者的思绪从宝应一路回溯到张家口,想到那个大酒楼,想到黄蓉点的菜,郭靖给黄蓉讲的大漠风光,再拐回来想到眼下他们这种半分手的状态。

这里的口蘑,结构上,是小说的纵深;感情上,是小说的意脉。

这道菜也特别可信,你会觉得郭靖爱吃的菜,就应该是口蘑煨鸡这样的。

郭靖牛嚼牡丹,好逑汤给他喝,用金老自己的话说,叫做“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他根本吃不出好来。口磨和鸡就不一样,这是真刀真枪的硬菜。

据唐鲁孙说,当年口外的商人为了逃税,从口上偷运毛皮、口蘑这些山货,毛皮好偷,口蘑则神仙也偷运不了,因为那个香气你怎么捂也捂不住,一定会被查出来。真正的口蘑,是很香的。

所以口蘑煨鸡应该很好吃。而且张家口是郭靖所到的第一个中原大镇,此前只知牛肉羊肝是美味的郭靖,喜欢这道菜,实在是太有可能了。

仅仅撩拨唾液腺的,不是好菜,真正的好菜是撩拨脑子的。这就是一道菜的“法”。

林黛玉吃的五香大头菜为什么老被嘲笑?因为不上品吗?不全是。因为大头菜它就是个菜,完全派不上别的用场。

曹雪芹笔下的吃,没有一处是单纯的,要么补充交待情节,比如贾琏乳母赵嬷嬷喝的惠泉酒,那是贾琏送林黛玉回家,路过惠泉带回来的;要么渲染人物关系,比如袭人用手帕托给宝玉的松子穰;要么刻画人物,比如黛玉吃了一丁点就心口疼的螃蟹腿,要么以上都是。

这就多了,宝玉要吃的莲蓬汤、司棋大闹的小厨房、尤氏没吃着的红稻米饭、老婆子冒雨送到潇湘馆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宝琴嫌腌臜的烤鹿肉……太多了,就连芳官打鸟的糕,那都不光是个糕!

李婶娘误会宝玉湘云要吃生肉,其实曹公笔下,生肉也是很诱人的。写红楼美食的文章太多了,但有一处估计没人写过,乌进孝送到宁府的那张单子。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二千五百两.外门下孝敬哥儿姐儿顽意: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我全文贴出来是估计很多人看书时没注意,但我是仔仔细细看过很多遍的,每次都口水直流。曹公的笔,可以让我茹毛饮血。

因为他构筑了一个活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哪怕一张单子,也是有血有肉的,所以那些桃杏糯米鸡鸭鱼,在我眼里都是真的:鹅掌鸭信是糟过的,米饭是热腾腾碧莹莹的,野鸡崽子是炖了汤的。

至于刘姥姥吃的茄鲞、宝玉芳官吃的那顿饭,早已脍炙人口,就不说了。

说个小菜来结尾,三姑娘和宝姑娘商量要吃的那个油盐炒枸杞芽。有没有人发现,这菜是个病句啊。

炒枸杞芽就完了,为啥要加个油盐呢?炒菜放油放盐,这还用说吗?

我小时候看的那个版本里,这道菜是油盐炒豆芽。枸杞芽听起来就高端,似乎很好吃,豆芽是最老百姓的菜了,可是我看的时候,仍然觉得它很好吃。

文字这东西,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大概大文豪的作品拿给小学语文老师,是会挑出很多很多病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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