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白蛇2【精选】

2023-04-11 04:28   geyange.com

青蛇劫起金句

谈一谈个人的看法。

在这个系列中,我们可以非常容易地看到导演对于传统题材的开发思路。比起《姜子牙》这样的作品,这部作品在走得明显要更远,但也暴露出了当前国漫的很多缺陷。

在“当代化”这一重要课题上,传统ip改编国漫中很多作品,仍然以原故事的设定背景为载体,只是会进行剧情上的增补和修改,让作品在精神上贴近一种类似于“中二”的热血气息,从而在原作的大背景下做出内在的转向。而在具体执行环节,一个相对最可行、也最简单的思路,便是将原作当中的主角染上“逆天而行”的属性,并同时将天庭、正教等传统认知中的“权力者”,树立成反派而象征“大道规则”。最惯常的呈现办法便是辰东流的剧情走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棋子,所谓的正义之光不过是中饱私囊的阴谋,而主角作为其中的一枚棋子,在受到蒙蔽与伤害后,一跃伐天,掌握自身命运。

这种打法,从古早小说《悟空传》中“让那诸佛都烟消云散”的时候开始,便受到了积极的受众反馈。这也是很正常的,以动漫对接较广的年轻群体的视角出发,这种热血、激情、叛逆、反权威,都有着巨大的感染力。而这也就奠定了之后《大圣归来》的成功——在如来佛祖五指之下感受到巨大实力差距、“天道不可违”,从而失去了意志与战斗力的孙悟空,再次找回本心,以大圣之姿重返世间。

事实上,在表面上看,《大圣归来》在“逆天而行”上,相比后续的各种作品而言,反倒是相对淡化的那一个。孙悟空拿回力量之后,冲天迎战的并不是西天诸佛,也并没有取得绝对意义上的成功结果——他终究还是回到了五指山下。但是,这部作品却做到了后作们始终难以企及的一点:不过火、不强行、依托于原作。孙悟空回到了五指山,但他面对“天道”却有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不再因为天道的强大而丧失自信,护送取经的心理动机上也不再是单纯的“听从吩咐”、而是有了更多对唐僧的个人情感生发出的积极动力。这些改动依托于原作走向,而又附加了自己的要素。

然而,《大圣归来》的成功,却让国产动漫电影似乎看到了“反对规则”之中二能够提供的巨大市场号召力,随之将它当成了最重要——甚至似乎可称“唯一”——的法门。而在设计构思上,也愈发浅白化。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很多高度类似的设计:哪吒面对的组织是黑化的,于是哪吒在受压迫后浴火重生,然后一飞冲天,跃击天庭;姜子牙面对的组织是黑化的,于是姜子牙在看到他们以牺牲他人而行大道正义后满血升级,然后一飞冲天,跃击教派。

这似乎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标准套路,仿佛只要让主角来一个光芒万丈的战备画面,然后嗷嗷叫着从地面冲上天空,直面那个庞大的“权威”,再拉一个远景,这股反抗规则的热烈情绪就到位了。作品的票房也就卖出去了。

但这里的问题在于:是否所有的作品都适用于这样的伐天走向?悟空的ip能够执行良好,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在原有气质上的高度吻合。改编时,创作者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便可以拿出一个不错的“伐天“叙事完成度。而相比之下,无论是哪吒还是姜子牙,或者其他一些ip题材,他们的原作气息并不匹配于这种主题,反而往往相去甚远。于是,在执行时,他们必须要绞尽脑汁地将剧情往那个方向上贴靠,甚至要大幅度改动原作中的不少基础走向和人事形象。如果不适合,那么寻找一个契合原作语境、而又符合当下市场口味的主题走向,其实非常重要了。

以“大幅度改造”的目标,以一部单片的容量空间而言,这显然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哪吒的想法相对简单,只需要一个阴谋诡计的脸谱化权威反派,以及一个人物单面“反抗就完事”的哪吒,于是作品容量承载得下表达内容,但内容本身却显得人物单薄、全程“硬煽”。而姜子牙的想法则更多,试图讨论救苍生还是救一人的哲学问题,同时让申公豹、妲己等等人物都做主题表达,于是内容和人物有纵深了,但电影容量却不够了,既要强调异于原作的各种要素和线索,又要在同时突出铺陈自己的主题。结果是,妲己和纣王只是稍纵即逝,而至关重要的姜子牙之迷惑,“救一人还是救众生”的问题,落入了无处着力的单薄,甚至避重就轻地变成了又一个阴谋,于是一切再次归于了“脸谱化”,姜子牙的迷茫在反派的“不攻自破”之下自动消解,也就谈不上真正的开解。

由此可见,并不是所有题材都适合嵌入“逆天而行”的走向,执行难度相当之大。然而,这似乎又是最能切中受众心绪的东西——那些主角,就是学生、社畜、以及所有已经被现实打击、但又尚未完全死心的年轻人们,梦想中的模样,也是最能引起共感的切入点。当然,仅从操作难度而言,重新建立一个原创ip,是最为效率的手段,但又要承担过大的市场认可与受众培育的风险。因此,对经典ip的强行“硬改”,成为了一种现实中的无奈选择。

而相比起来,本作则呈现出了更多的积极内容,这让它在成片的最终效果上好于一些国漫改编前作,也给出了很多确实有启发性的想法。但是,在执行环节上的较大问题,终究拖了作品的后腿,让想法没有化为扎实、落地的存在,在主题呈现、风格渲染的阶段没有真正地呈现以一个成熟、完整的形态。

首先,这部作品在背景设定上,直接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变。基于“修罗城“这个超时空的设定,传统意义上的时代被模糊了,从而让小青彻底离开了自己原本的环境,并且在“孙姑娘“这一人物的引领下,展开了一种极其当代化的描绘。在电影里,我们能看到当代的衣服、热兵器的枪火、满街跑的汽车、高楼大厦。并且,它也没有停留在单纯的当代现实风里,末世废土、工业朋克同样包含在这个城市之中。

混搭的风格,其本身便带有很强的魅力,形成了电影的看点。更重要的是,它给作品带来了完全有别于原作古典化的舞台,从而开宗明义地在每一秒钟提示所有人:这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不要用原作的具体细节为标准,与它进行对比和批评。

这种“穿越”设定,有一个显著的好处:它直接从舞台的放置上脱离了原作,整个语境都完全成为了新的东西,除了人物基本信息和基础剧情之外,几乎是一个全新架构,天高任鸟飞。比起那些受困于原作封顶局限、却还要努力在螺蛳壳里摆道场、拼命踩在原作画好的线条里“大爆改”,这样的革命性改动更彻底、更有破坏性,也在大破之后必然地迎来大立:笔给你,随便写,言之有理即可。

而在另一层面上看,这部作品却又在内核主旨上并无太大改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完全可以看作是“遵循原作”,充分地忠实于白蛇传的根本精神。小青的执念,是对姐姐的感情;白蛇的执念,也是对小青的反馈。这种对人间之深厚感情的正面表现,是白蛇传里的重要部分。本系列拿掉了其中的爱情局部,将之化为了小青白蛇二人关系变化、情感经受考验的工具,但留下来的亲情部分,依然足以支撑主题。

并且,白蛇传中对于“逆天而行”之国漫标准主题的表现,也有着充足的基础,并可以使它与“人间真情“做有机交互——法海代表着大道与正统,是规则的完美化身,以规则之力,无视对象主观思想地镇压、渡化,给予世界一种公理上的“正确”,但却抹杀了个体的人情与感受,对白蛇和许仙之情、白蛇和小青之情的全然拒否,便是完美的呈现。因此,白蛇二人基于“真情”而对“无情”的法海大道进行对抗,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逆天道而行了。

因此,本作的选题可谓先天优势,就像《大圣归来》一样,它准确地找到了最符合所需主题方向的题材,并不需要做太大的改动。在这部作品里,白蛇传的内核被很好地延续了下来。小青落入修罗城的执念,全部变化发展都是围绕着“对白蛇的情感”的——从对“姐姐找了个弱男子”的不满,到自己发现“依赖他人保护”本身即是错误、从而扭曲成了“自己变强”的偏执(对于白蛇依赖他人保护心理、最终让自己不够强而被镇压的反对),再到最终的幡然醒悟、重拾姐妹真情。而这种真情的要素也依然与大道构成了紧密的关联——在如果桥的考验中,小青对抗的执念具象化,正是雷峰塔前的法海,是她执念内容“人情”的最大敌手“天理规则”的代言人。

可以说,本作在外部的剧情框架上完成了彻底的大破大立,同时又在内里的精神主旨上实现了对原作的极大忠实。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利用原作给予的基础人物形象与相互关系,放置在自己全新的舞台上自由延伸,表现空间够大、却又不用过度扭曲人物基础。而由此生出的多重风格混搭的风格化,则是附赠的看点了。

当然,本作还做了很多细化的主题表现处理,让围绕“真情”的主题表达具有了更丰富的层面。在修罗城中,大部分人的执念都来自于自身的不够强,或是武斗实力上的,或是科举功名上的。而这种针对自身的执念,便会转化成行为上的自私自利,从而走向人情的反面。在作品里,从宏观上的“多方势力争霸”的修罗城之设定,到具体的罗刹门与牛头帮的对决,以及司马官人这个人物舍弃想要帮助弱者的小青、转身离去,甚至一个细节上的“科举落榜生”,都可以看到这种反人情的“唯我独尊”式执念。而在表现中,除了司马官人这种明确的主要人物,也有科举人以怨报得的片段,突出了这种执念中反人情的成分。

而这些执念的拥有者们,则无一例外,全部无法逃脱修罗城,因为他们只能看到自己的力量,而对力量的渴望,必然让他们顺从于天然便比自己强的一方,最大的强者即是“规则大道”。因此,他们并不能真正保有原本自我地出城——或是放下执念,重新转世,或是像司马一样保留记忆,但却交出执念,成为打不过牛头人的弱者。无论哪一种,其实都只是对更强者制定规则的遵循而已:修罗城的规则,或利用修罗城的计划操控者狐狸的规则。抹杀执念,即是与法海抹杀人情一样的,将一切归于转世大道的规则。

而更巧妙的是,牛头人的角色设定显然提供了另一种层面:似乎跳出了转世的规则,可以被保送出路,但其实也不过是另一个规则掌控者法海的工具而已。在片中,牛头人已经是绝对的强者,能够以自身力量命令他人服从于自己的“规则”、带上自己封赐的面具并成为自己决定的身份样貌,成为了修罗城里局限性较大的“道”。但他也不过是法海这一更大的“道”的棋子,是对更强力量的服从者。作品树立的司马与牛头这两个对等角色,一个归顺于狐狸的规则(执念拿去做生意,是狐狸以实力在修罗城里制定的玩法),一个屈从于法海的规则。

大部分的执念都是针对力量的,因此他们只能服务于大道。而由此,便抬出了“人情”之执念相比其他执念的无私、有力。小青也一度沉溺于修罗城的大潮流:对力量的寻找,先是“找到一个强大的保护者”,后被司马背叛后成为“自己变强,姐姐太弱,找的人也太弱”。而在此时,小青的实力是不足以对抗修罗城规则的——在对个人力量之强弱的推崇阶段,她始终无法攻破如果桥的幻境。但是,她的执念,却从根本上来自对白蛇的感情,因此也必然找回本心,并随之用其压倒规则之力:在冲击如果桥挑战失败之中,逐渐接受了力量弱小的同伴,把自己的执念之物与他的系在一起,象征着同为“人情”执念的二人心境的合一,随后终于击败了法海,而白蛇在二度人皮面具的选择时表现出的对“牛头人规则服从”到“回归自我感情”的变化,以及后续的举动,则构成了另一角度。

因此,作品对于“执念”的表达是丰富的,它并没有将“执念”设为一个笼统的存在,然后简单粗暴地让它攻破规则,而是做了拆解,以“自私力量的执念”为反衬,托起了“相互人情的执念”的伟大性。以写情为核心,以情与“道、理”的对抗为展开,这是延续自白蛇传原作的精神内核。因此,在如此细化的表述结构下,角色的“逆天而战”就有了更明确、扎实的支撑, 更合逻辑,不会再有“内容拆解大而化之之下,不知所谓的人面对一个不知所谓的大道做出不知所谓的反抗”这样的,“不管怎样,逆天就完事儿了”观感的恶劣效果。

而比较有趣的是,作品在“政治正确”这方面,显然付出了很大的精力。由于二女的性别设定,在展开叙述的时候,很容易陷入“女性摆脱男性依赖”的女权意识解读之中。因此,作品干脆将白蛇弄成了转世数次后的男人,在规避误读的同时,还凭空加上了一条时限性有效的爱情线元素。而于主题呈现上,这也有所帮助——数次转世时,白蛇始终没有丢掉人情,情感执念的胜利已经凸显出来。而对此,一个处理得很好的点是:男性白蛇的真面目始终没有正面镜头披露,留下的只有那张白蛇的面皮——无论如何转世、换貌,他的本质始终是白蛇,这与其他或遗忘、或失去执念,才能在残缺自我状态下转世的力量执念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作品里很多出色的想法,从舞台设定到主题呈现。然而,本作的缺陷也是极其明显的:在执行环节,它几乎全盘浪费了这些想法。

首先,舞台设定为时空交错,这带来了风格的混搭。而这种杂糅在风格魅力的同时,其实也包括了一种对主题之超时代局限性的描绘效果:任何时代,都会有着对力量的欲望膨胀,都会有统御这种欲望的大道规则,而人情也是任何时代的至高之物。在开场部分,孙姑娘展示的“996”,其实已经几乎直白地点出了这一层表述野心。由此对应地,风格混搭带来的多时空交错,包括城里的多种生物、多方势力,它们使用各代武器的打斗争夺,其实都是对主题之超越局限之普适性的表现——任何朝代,任何物种,都是如此。

这样一来,孙姑娘的角色就很重要了,她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当代化视角:当代人具体的内心世界展示,而非只存在于武器车辆着装上的浮皮潦草“当代化”。然而,或许是对于多角色人物塑造的信心不足,作品没有让孙姑娘有任何的发挥机会,只让她带出了当代化元素,又用死亡强化了一下“力量对抗”的大背景,再无其他。

事实上,类似的浪费,还发生在更多地方。修罗城的设定很好,多物种势力的打斗撑起了电影的刺激观感,还可以让主题的超越局限性得到不断的深化夯实,而“更大的执念”的“劫”,则是一层对城中力量追求者们“屈从于更强力量制定的劫之规则”的表达。这个城市的多元化、竞争性,于表层看点或里层表达,都非常重要。

然而,作品却在一场司马与小青的车上打斗戏后,就此基本结束了对城市的描写。势力的丰富性消失了,风格的多样化也失去了。这场戏原本以为是表达的开始,却已然成为了最后的收场。无论从看点、风格、主题,这都是一个不小的损失。而腾出来的时间,则交给了狐狸对转世的信息交代——以一种全员站定、巴拉巴拉的方式。而类似的情况,也再一次发生在了对如果桥的交代之中,又是巴拉巴拉的一大段。

这说明了创作者的叙事能力不足,他无法用更能融入剧情、由线索推动自动带出的有效率方式来交代很多围绕主题的重要信息,于是只能用最刀耕火种的方式:一字一句地拿嘴说,希望观众记笔记。这也就侵占了上述那些丰富想法的落地展开空间。风格混搭没有了,司马人物的形象单薄了,他们对主题的表达效果也必然地泥沙俱下。

必须要认可的是,本作比很多国漫有着更大的野心。这体现在很多层面上。首先是那些丰富的想法,试图润滑表达,不简单粗暴——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是:在处理法海与小青一战的时候,作品没有采取那种“冲天而上”的大远景,在嘶吼音量上都没别家的大,整体透露出一种对“激情”的相对克制,试图用更有说服力的扎实方式,而不是直接的单画面灌输。然后是风格和舞台上的大破大立,完全求新。下面是商业层面的电影宇宙的建立野望。

然而,在这所有一切之上,还有一个大前提:如何去完成一个故事,如何去架构一个充实的主题表达系统,如何拍好一部单片,而不是宇宙。

本片的优点并不少,但它最大的缺点足以削弱这些优点:执行环节的能力不足,让很多想法沦为了落地不够深的漂浮物。这或许并不是创作者在动画层面的不足,而是他们在“电影化作品以电影手法执行”的不足。

动画如想大成,在创作中的电影化必不可少。而目前看来,这也正是国漫创作者们,最为缺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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