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日常云上的日子【精选】
※整理第三期麦家与史航老师的谈话文稿,供阅。
老麦说的是很对的,人生之间就是有“一句”和“一万句”两种交情。就是说——诶,老王,咱俩在办公室桌对桌,三年说过一万句话,但是呢,我一调走根本不联系,咱互相那句话都不记得了;然后有另外一个人呢,可能十年见两面,总共说了六句话,但是每句我都记得。
一万句是不顶一句,一句能顶一万句。人生的荒谬就荒谬在这,但人生的这个珍贵也珍贵在这了。
被蒙蔽的阴谋,被扭曲的人性, 被压抑的爱情 ,在长达八年的沉默之后,麦家写出了《人生海海》。在我看来,正是通过这部转型之作,麦家向自己痛苦的过往开战了。
《人生海海》它把你最早遇到的,人世间的不好的、不详的、不测的东西那一刻的那个感受它都还原了。所以我觉得写《人生海海》比写那几个小说要、不是累,是苦,就是这个追溯是有很苦的一面。
其实我的写作一直没来碰故乡这块题材,但随着年龄的增加,我觉得内心的很多东西本身也平息下来。这个故乡就是一方面你不想碰它,另外一方面其实它就在你的心里,它不停的碰你。
还是说实话吧,其实我写的时候心里是没读者的,我写的时候大概心里头有十来个熟人啊。其实陌生的读者,你心里本身是装不进去的。这个小说我希望王安忆看了能够喜欢、王德威看了喜欢,就打个比方。心里头有这些眼睛,至于这个东西写出来,市场能不能畅销,确实是没有去考虑,也考虑不来。
为读者写作,我从来是不相信这句话,只能为自己写作。如果你这个掏出来的自己,恰好和这个时代的读者合拍了,那我觉得就是你的幸运了 。
人生其实有非常美好,但人生有时候也有非常幽暗的一面,我希望你们一生都是平平安安的、顺顺利利的,但我不敢保证你们每个人都有这个荣幸。活着有时候是很艰难的一个事情 。
作家写什么总是逃离不开自己的手掌心,你总是或多或少在底下会流露出你的一些真实。
所以青春期往往是亲近文学的,因为文学能够排遣,文学能够用柔软的一面来接待他。所以为什么很多人在青春期都会写一些诗啊、或者读一些文学作品,他其实是在寻求和世界沟通的一种方式。因为他对成人社会还是比较抗拒,然后他又觉得自己已经要过成人生活,同时又不知道怎么过,这个时候文学就是正好扮演了一个缓和的角色 。
我把文学比喻成一个月光,如果没有太阳的话,其实万物都没法生长。包括我听到鸟叫,也可以把它当做文学的一部分,或者文学的一种象征。
其实这些东西,他本身没有什么实际价值。但如果没有这些,比如没有月光,万物照样生长;但如果没有月光,没有这声鸟叫,世界单调多少,是吧?
我们人类很多的思念啊、包括这个情感啊,就是在月光下生发出来,它对人的精神上就是有一种辅助的作用。
—突然有一个小小的荷叶盘。
—然后呢?
—它离大家都远,又小又孤立。
—但它托着最多的水,或者说是酒。
它是没有人可以举杯的人 。
一阵风吹过去,对于我们来说,我们的皮肤吹过,感觉叫凉。但是对于有一些他没有皮肤的人,他直接就神经裸露在这的人,风吹过叫疼 。
神经裸露在外的人,他更接近作家,是吧?所以作家还是需要一些天赋啊。天赋不一定比别人健全,甚至比别人脆弱,比别人更没有防护能力,依然是个天赋。
天赋不是祝福,天赋有时候是惩罚 。
其实一个人写的书,也是他躲藏的地方。当他说出来的那一刻,这个时空一下对接上了。
我们还在平地说话,但你却不太好意思抬头看这个戏台子,因为好像那戏台上还存在着那个悲伤的、那个存在的东西在那,所以很难过。
好像就是一个人,他有个地方划伤了,贴了创可贴。但他会跟你说,“我前一阵划伤了,我把创可贴揭开给你看一眼”,然后当你面再盖上。他不用给全世界看,但他给你看了,所以那一刻,我也是挺震动的。
人呐,就是找自己缺的那一门。
——麦老师有信仰吗?
• 我还是相信的,我相信有个主宰,但这个主宰到底是谁,我是不知道。
我坦率的说,我到现在为止,我唯一信的还真的就是文学,我已经把文学变成了一种宗教,我真的离不开它。苦 、乐,好像都是从它那里生发出来。
我觉得人还是有一种,即是生理的,同时又是精神的一种需要,你要把自己交出去,交给一个东西。
我觉得人一辈子就是不停的在交,是吧?小时候你要交给父母,然后又交给老师。慢慢地,交给领导,交给国家,交给恋人,当你成家了以后,又要交给孩子。是吧?你不同的阶段,总是要把自己的时间、生命、思想,交给某一些东西。但其实交来交去的东西,永远像车马水龙,它都在流动。能够找到一个可以不变的、一个交出去的载体,我觉得这是一个人的福气吧。
从这个角度说呢,我有时候还是蛮感谢文学的,它让你能够始终能有一个倾诉的渠道,是吧?
我是其实挺厌倦自己的,我不希望我是这么一个人。我希望我是一个快乐的人,大大咧咧的,像你这样的,诙谐、幽默,什么东西看的轻,放得下。我写悲剧,但自己尽量是没那么苦涩。
经常别人一夸我,浑身鸡皮疙瘩会起来,我特别怕别人当面夸我。贵人语迟,其实我也不是贵人,我就是个贱人,就是连生活当中正常的一些开心快乐都不会享受的人,真的很贱。
痛苦方面我是个美食家——老饕。
愿我知道什么时候应当抗争;愿我知道什么时候应当认命;愿上天给我智慧,让我认清这两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