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一个人的战争金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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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而奇特的女人,总是在我生命的某些阶段不期而至,然后又倏然消失,使我看不清生活的真相。生命的确就像一场梦,无数的影像从眼前经过,然后消失了,永远不再回来,你不能确定是不是真正经历过某些事情。我常常想,只要我写下来,用文字把那些事情抓住,放在白纸上它们就是真正存在过的了。我甚至不相信电脑,我的电脑不带打印机,我在电脑上写作,存在硬盘和软盘里,机子一关,就什么也没有了,写作像做梦,关机就像梦醒,我不能确定我刚刚写的东西是否真的能再出现,
活着的孩子在漫长的夜晚独自一人睡觉,肉体悬浮在黑暗中,没有亲人抚摸的皮肤是孤独而饥饿的皮肤,它们空虚地搁浅在床上,无所事事。我意识不到皮肤的饥饿感,只有多年以后,当我怀抱自己的婴儿,抚摸她的脸和身体,才意识到,活着的孩子是多么需要亲人的爱抚,如果没有,必然饥饿。活着而饥饿的孩子,是否有受虐的倾向?
在那样的夜晚,她有时动员我到酒吧喝咖啡,教我抽烟,她说抽烟可以不吸到肺里去,只要一个姿势和一种感觉。这个比我小六七岁的女孩,我不知道她怎么竟拥有一种千锤百炼又十分优雅的姿势,我正是出于对这种姿势的欣赏才学抽烟的。
我犹豫到最后一刻,被同屋拉去。我一路紧张着,进了门就开始冒汗,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别人飞快地脱去衣服,光着身子行走自如,迅速消失在隔墙的那边,我胡乱地脱了外面的衣服,穿着内衣就走到了喷淋间,只见里面白茫茫一片,黑的毛发和白的肉体在浓稠的蒸汽中飘浮,胳膊和大腿呈现着各种多变的姿势,乳房、臀部以及两腿间隐秘的部位正仰对着喷头奔腾而出的水流,激起一连串亢奋的尖叫声。我昏眩着心惊胆战地脱去胸罩和内裤,正在这时,我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叫出我的名字,我心中一惊,瞬时觉得所有的眼睛都像子弹一样落到了我第一次当众裸露的身体上,我身上的毛孔敏感而坚韧地忍受着它细小的颤动,耳朵里的声音骤然消失,大脑里一片空白。
我宁愿她嫁给县委大院的那些干部子弟,他们中有的是不错的人,如果我是她母亲,一定要威逼她顺从我的意志,我要像最封建、最嫌贫爱富的家长,冒着让她恨一辈子的危险把她从咸鱼坑里拯救出来,让她在舒适体面的生活中略带感伤地怀念大春,这好得多。如果我是她母亲,我一定要教育她明白过来:粗糙的生活会把一切感情都磨蚀掉的。但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我不是她的母亲,我只是她的崇拜者,我对被咸鱼吞掉的美丽的姚琼痛心疾首,我宁愿她死掉。
让我回忆我面对真正的女性人体时的感觉。长期以来,我没这样的机会,在我亚热带的B镇,洗澡被叫做冲凉,从四月到十一月,每天都是三十多度,热且闷,汗水堵住毛孔,浑身发粘,洗澡是一天中很重要的事情,因此每家都有单间的冲凉房,每个机关都有一至两排乃至三至四排冲凉房。这是我们的裸露之地,我们无法想像集体澡堂,前所未见。听少数几个去过北方的人说起这种集体的洗澡方式,我们一再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天下奇闻,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明白那些北方的人们为什么不多盖冲凉房,为什么要这么多的人挤在一起冲凉,他们难道不知羞耻吗?我们坚定地认为,这种集体洗澡的方式极不文明,到北方去最令我们恐惧的事情就是洗澡,洗澡是我们的畏途。
她便常常来。她总是来。在熟悉的雨打芭蕉的敲门声后面,是南丹目光迷离的面容。她总是没隔两天又来了,她总是在告别的时候说她将隔一个月再来,但她总是在第三天的晚上又赶来了,她一进门就说她控制不了她自己,她一想到还要再过那么久才能见到我她就受不了,与其忍受自己的诺言不如立即打破。
多米是一个无法与人分享内心快乐的孩子,她无法忍受熟识的人与她一道看电影,越熟越不能忍受,最怕的是跟母亲一起看电影,她或他们会妨碍她走进梦幻,他们是平常的现实的日子的见证,多米看电影却是要超拔这些日子,她要腾空进入另一个世界,他们却像一些石头,压着她的衣服,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使她坐立不安。
现在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句子:幸福就是枷锁。雷红是一个幸福的女孩,无所作为不能怪她,但什么才是有所作为呢?写一本书就是有所作为吗?有所作为好呢还是幸福好呢?幸福是不是就是一切呢?有所作为是不是就会有幸福感了呢?等等,我不知道。
卡夫卡是怎么说的?最美的、最彻底的埋葬之地莫过于一部自己的长篇小说了。
后来我在N城居住了八年,无数次到达过N城火车站,从出站口看N城的街道,客观地感到这些街道十分平淡,只不过是N城这样一个中等城市的普通的街景。但我十九岁的时候,以后的日子尚未到来,一切的惊喜都未曾被剥夺,它们如同一个蓓蕾,牢牢地被包裹着,它们只在一个时刻绽开,那个时刻是如此短暂,这短暂的时刻已经一去不返了。
总是等他来找我,我却不能去找他。我总要费心猜想他周末的晚上去干什么,跟谁在一起。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就是打电话到他家去,但我十分不能坦然,打电话就像面对死亡,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得体,说什么才能自然。事实上我不管说什么都紧张,说什么都声音变调,不管将要说什么,我总是两腿发软,手心出汗。事隔多年,当我心如止水,我才明智地看到,爱情真是无比残酷的一件事,爱得越深越悲惨。
来北京不到半年我就把N淡忘了,我本来坚信我会爱他一辈子的,我想我离开他他就会爱上我了,至少他会对我好一些,至少他有时会想到我,距离总会带来一些想念。我想我将给他打长途电话,在他生日的时候打到他家里,我当然还要给他写信,隔着这么远,他一定会给我回信的。我担心写到厂里会被别人发现,我走之前特意问清楚了他家的邮政编码,他把他姐姐的地址告诉了我,让我把信写到那里去,这个地址后来我基本上没有用。这么快就把N忘了使我感到吃惊,我真正体会到了爱情的脆弱多变,我曾经坚信,我是可以为N去死的。
我知道在这场恋爱中我为了爱情的确顾不上自尊了,这是爱情对我的伤害之一,我想我还是要往他的家里给他寄信的。但我一直没有写,开始时我还给他寄过两次报纸,那上面有我的文章,很快我就懒得寄了。这使我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当初我是不是真正爱过?我爱的是不是他?我想我根本没有爱他,我爱的其实是自己的爱情,在长期平淡单调的生活中,我的爱情是一些来自自身的虚拟的火焰,我爱的正是这些火焰。
冰凉的绸缎触摸着她灼热的皮肤,就像一个不可名状的硕大器官在她的全身往返。她觉得自己在水里游动,她的手在波浪形的身体上起伏,她体内深处的泉水源源不断地奔流,透明的液体渗透了她,她拼命挣扎,嘴唇半开着,发出致命的呻吟声。她的手寻找着,犹豫着固执地推进,终于到达那湿漉漉蓬乱的地方,她的中指触着了这杂乱中心的潮湿柔软的进口,她触电般地惊叫了一声,她自己把自己吞没了。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水,她的手变成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