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防科技大学毕业后能当特种兵吗
新疆军区某旅官兵训练剪影。在时代的推力下,一群群青年官兵奋力奔跑,勇敢追逐梦想。
亲历者说
所有精彩的故事,都在寻找属于它的关键词。创造故事的人们,则赋予这些关键词以独特的印记。
属于我的故事算不上精彩,但我仍然想用勇敢、希望、情怀来定义它们。我的成长故事里,起承转合处,固然有性格的韧性,但更多是精神的支撑与梦想的指引。
一个人
在互相塑造中变得勇敢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名特种兵,直到那个瞬间把它变为现实。
2013年7月5日,曾无数次并肩的同学们,最后一次站在一起,等待毕业分配的命令。
“汤文元!”当我的名字被呼点,我没有任何犹豫地高声答“到”。紧接着,一道崭新的命运大门的开启――“新疆军区某特种作战团!”
像子弹一样,这几个字钻进我的脑袋。那一瞬间,一股热血从胸腔直冲头顶。
余光中,我看到了那些和我一样惊诧的眼神。特战,多么“拉风”的兵种;新疆,多么完美地契合了我们写下的志愿:“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最艰苦的边疆去。”然而,我只是一名技术类学员,身体素质并不出众,指挥技能并不见长……
心理建设的匮乏,体现在言语上的故作自信。一位同学打招呼时换了口吻:“牛啊,特种兵!”我听出了调侃,立刻回击:“没错,就是牛!”
离校前我与送别的同学相拥告别,突然像出征沙场,猛地回头说了声:“兄弟们,等我回来做报告啊。”说完,我骄傲地走出校门。
最初的新鲜和激情远不足以对抗残酷和胆怯。迈入特种部队营门不到两天,退堂鼓便敲响了。酷热中,我在满是碎石的戈壁滩上踉跄地跑完人生第一个武装越野5公里;练“倒功”时,我笨拙地把自己摔在沙地里;捕俘拳起手式的一个马步,定格了足足半个小时,我累得汗流浃背,头晕目眩……
教练班长做示范,仅凭一根麻绳迅速爬上10米高的楼墙,再翻身拉着绳子一跃而下。那一刻,我心想: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
仿佛有一双大手,不由分说地推着我往前跑。通过选拔,我进入新兵连担任新兵班长。我带的9个新兵中,有大山里走出来的,也有家境优渥的。印象最深刻的是董世雄――这位能把木柄手榴弹投出60多米的彪形壮汉,竟然怕老鼠、怕蟑螂,甚至怕黑。
因为接受能力偏弱,新训没多久董世雄便开始用小伤小病做借口“压床板”。做好这位新兵的工作,是同为“新兵”的我。
“其实,班长和你一样,一开始什么都不会。”我想,坦诚相待是解决问题的前提。在此之前,我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秘密:除了队列基础,每展开一门新的训练课目,我都会先偷偷熟悉教材,然后找其他班长突击学习。我告诉他,这么做不是出于自尊,恰恰是希望维护他们的尊严――我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的班长什么也不会,教出来的徒弟都是“歪瓜裂枣”。
“你看,咱俩情况是一样的,要不要和班长一起慢慢学?”董世雄的心态似乎有了变化。后来,在其他新兵的帮助下,他渐渐回归训练场。
出人意料的,结业时,一个“新兵”带着一群新兵获得了新兵连唯一一个“先进班”。那张获奖照片,我一直留在身边。它时刻提醒我:每一个人都可以在互相塑造中变得勇敢。
新兵下连后,董世雄被分到了最好的特战连队。他们随连队执行任务,钻进山里、住在训练基地,整整一年没见过城市烟火。再见董世雄时,他已成了跳伞骨干。听他说跑坏了3双作战靴,手心的茧蜕了好几遍。
看出我的惊讶,他笑着说:“班长,你也可以的,要不要和我一起慢慢学?”我推了他一把,会心一笑:“你小子,可以当班长了。”
带着不能输给他们的想法,不久后我主动申请加入伞降集训队。
“退缩就是孬兵,昂起头就是好兵。”嘈杂的机舱里,教员用扩音喇叭高喊着战斗口号,大家唱起战歌向彼此竖起拇指,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当踏进机舱,被那种冲破一切险阻的情绪包裹,我意识到,自己根本来不及害怕。
多年后,回想起纵身跃出机舱的那个瞬间,我才明白,我的故事真正开始了。
一群人
在沉淀中守候希望
生长在新时代的军营,自然要在强军大潮里“冲浪”。
2013年年底,我所在的团扩编为旅。大家很快意识到,扩的不仅仅是力量编成,还有使命任务。那两年,“实战化”不仅成为出现在各大报端、网络的热词,还是座座军营转变训练方式的鲜活“导语”。
2014年夏天,我随无人机分队进驻某训练基地,参与积累某型无人机实战条件下飞行数据。尽管那是一款相较于今天足以被称为“老爷机”的落后机型,但对于刚刚从学校步入战位的我来说,能参与这样一件大事,就像在荒漠中找到了水源一样兴奋。
正因为了解自己手中的装备与世界先进水平的差距,我和战友们深知,“把手中的装备练到极致”是缩小代差的唯一方式。
夏日酷暑的戈壁滩,我们揣几个馕,肩上挎着水壶,天不亮就出发,回来已是星夜。飞机每次平稳落地,我和战友们总会欣喜地为它贴上一枚象征荣誉的红色五角星。那个夏天结束后,一架无人机机身上贴满了100多个五角星。
为了适应战场环境,野外驻训变得越来越严格。每一片戈壁滩、每一个陌生地域,都留下了我们深刻的记忆。在那些地方,我们受过伤,流过血,挥洒下了无数汗水,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挫折和成长。
2015年夏天,部队跨区域参加高原联合作战演习。高原缺氧环境下,我们睡觉头疼、走路气喘,简单的工作都变得十分困难。
当我们展开联合演训的时候,祖国心脏天安门广场迎来了一场盛大阅兵。看着电视直播画面,我满是羡慕地对身边的战友岳阳说:“咱们啥时候也能接受检阅呀?”他的回答至今令我印象深刻:“咱们每时每刻都在接受检阅,只是检阅的成果需要时间的沉淀而已。”
那时候我还不懂“沉淀”的意义,只是在他眼中看到了希望。
两年之后,我随无人机分队转隶到另一支刚组建的新型作战旅。作为改革强军诞下的“新生儿”,这支部队的建设发展很难找到参照系,许多探索注定只能依靠官兵自己。
在这个崭新的战斗力建设领域中,我们仿佛在“无人区”跋涉。岳阳是率先扛起拓荒使命的人之一――他以一名技术军官的身份担当无人机侦察营营长。尽管那时候,他们连一架飞机、一本教材都没有。
漫长的蛰伏,非但没有磨灭岳阳的意志,反而给了他和战友们更多的支撑和动力。
从特战旅分别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董世雄。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打来电话,失落地告诉我,老班长朱士统离开了军营。
拥有上千次实跳经历的朱士统,是特战旅跳伞专业的第一批拓荒者。特战旅刚成立时,他从空军单位选调过来负责教授全旅官兵跳伞技能。然而因为学历问题,朱士统没能晋升为高级士官。
两年后,同样的问题摆在了岳阳面前。他的无人机飞控专业操作手李社光在晋升高级士官时,因学历问题面临淘汰危机。此时,上级出台政策――为了保留部队练兵备战急需的高技能人才,高级士官选取条件可以适当放宽。问题迎刃而解,岳阳和李社光得以重新投入紧张的训练中。
“岳阳们”在时代中坚守,时代也没有辜负他们的选择。
接装某新型无人机10个月后,岳阳带领官兵解决了基础性飞行难题。去年年底,他们奔赴高原开展实战化演练,实现了多个突破。
那时,我已转行成为一名机关政治干部。一次坐在岳阳身旁,回忆当年从电视中观看阅兵时的对话,他说:“坚守不只是单纯地等待,起飞之前,一切等待都是为了蓄力。”
一种情怀
唱着自己的歌走向远方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脚下的土地是黄的,心里流淌的热血是鲜红的。”这是身边战友在给学生们的信中写下的一句话。
不久前,我们部队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一中第十二师分校开展了一次军地共教共育活动,官兵赠予师生高原“戍边石”,并以书信寄托情感。
当人们被某种看似偶然的因子串联时,世界似乎变得很小。
组织活动时我才知道,学校德育处主任郭玉芹竟然是我高中同学的母亲。一次,她在微信中问我:“你觉得新时代军人最宝贵的品质是什么?”
“我觉得是情怀。”
“情怀从哪里来?”
在我看来,情怀并非与生俱来。我思索良久,试图在记忆中找寻答案。
去年12月,我随部队前往阿里高原驻训。通往使命的路总是艰辛波折――汽车翻山越岭,海拔渐渐升高,一座座高山连绵映入汽车车窗。我想起当年初到南疆,绿皮火车慢悠悠地载着我们一路向西,同样是望着车窗外光秃秃的戈壁,那时我并不清楚,未来是远比旅途更为漫长的等待和坚守。
因为有情怀,所以坚持梦想;因为坚持梦想,情怀被不断滋养。
初入军营时,情感表达多少感到羞涩。在新疆这片热土,从事艰苦漫长的工作,如今回望支撑我走下去的原因,第一个蹦出来的词就是“情怀”:为这支部队做一些事情,乐在其中并得到认同,哪怕只是在某个人的眼中做一束微光。
这样的价值认同,在我成为一名政治干部后更加深刻。
在领导的鼓励下,我以“梦想”为主题连续3年举办春节主题晚会。对于这支成立不到5年的新型作战力量部队来说,让官兵们从一开始就找到初心,是我的责任和骄傲。我们在昆仑高原的练兵一线,写下了《猎隼战歌》《天边兄弟》《猎隼追梦》,官兵们唱着自己的歌走向远方,让我感到无比幸福和欣慰。
2019年,我采访报道过一位优秀的坦克连女指导员。稿件刊发后,她告诉我:“你的文字给人带来的是希望和力量。”
事实上,这样的成就感不在于所做之事影响有多大,哪怕是为官兵们放了一部好电影,他们的笑容反馈总能拨动我的心弦。
这两年,我曾有机会到更大的平台发展,但当我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对这支部队倾注期望和心血,我告诉自己:或许更精彩的演出,应该留在自己亲手创造的这个舞台。
2017年转隶来到这支部队时,我从南疆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家乡。仅仅3年后,营区又从家乡搬回南疆。和我情况相似的人还有很多,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可离开营区那一刻,我分明看到的是一种决心和憧憬。
后来,更多年轻人从四面八方会师于此,为沉寂已久的空气重新注入活力。
时光改写了不少人的军旅坐标,抹去了许多人的风光年少,却带不走营区照壁前那面鲜红旗帜,带不走属于奋斗者的荣耀。
倘若脱离了时代的注脚,我们不可能真正诠释梦想。当你始终在同一条赛道重复着踟蹰和迷茫,你总会遐想那些错过的风景,由此心生换一条赛道的渴望。直到有一天你发现,在这条赛道上奋斗的每一个人不再是一颗颗垫脚石,时代的伟力助推你看到了通往使命和胜利的光辉,那是“小人物”渴望参与创造大时代的梦想。
当年与我一同分配到南疆的一位同学,因为所在的单位改革转型,选择退出现役,考取了北大研究生,如今在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人生价值。
人生各有追求。我不敢遑论“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更不敢轻言已懂得“越艰苦越能磨砺人”的真正含义。但至少我可以骄傲地说,当个人成长的轨迹与变革的时代轨迹叠合在一起,我很幸运地一直在做那个“把坚持作为人生核心竞争力”的自己。
高原驻地在一个赛马场。雪后初霁,我独自登上看台。赛道内早已没有赛马的身影,一阵寒风吹过,空气中似乎依稀残存着呼啸奔腾的马蹄声。走下看台,我转过身,视线随着自己踩过的痕迹拾级而上。阳光刺入眼帘,耀眼而美好。(汤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