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于谣言止于智者的句子 如何看待当今社会的“谣言止于智者”
这句话被滥用得太厉害了。
事实上,如果我们仔细推敲,就会发现它难以说清楚。
首先,关于“什么是谣言”这个问题,本身就不是一目了然的。我们首先要问,“**是个谣言”这种话是一个事实判断还是一个价值判断?
这里仅谈论它是一个事实判断的情况(价值判断难以说清)。那么,我们可以用“一个传言是否与事实相符”来判断它是不是一个谣言。但是,我们必须要承认,我们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能力去判断一个传言是否与事实相符。在有时候,甚至公权力都没有这个能力。也就是说,我们日常的传言其实大部分都只能被划为“疑似谣言”。
从两个极端,我们可以定义:
A、“不确定是否与事实相符的传言就是谣言”,或者
B、“已知与事实不符的传言就是谣言”。
如果说,我们认为A,“不确定是否与事实相符的传言就是谣言”,或者说“谣言就是未经求证的言论”,那么这就是一种对谣言的认定非常宽泛的态度 —— 这是一种“有罪推定”,一切疑似谣言的都是谣言。
这就要求“智者”们,只有那些确知为事实的,才能传播。首先,这是一个过于严苛的要求,因为我们传播的传言不可能做到凡事都求证。并且,即使是求证了,也做不到确知它是否事实,要知道证据不等于事实,眼见都未必为真。
例如,法院是讲究严格证据的,但是法院的判决并不能保证符合事实,它也允许人们上诉,也一直冤假错案存在。
例如,科学理论需要大量的实验验证,可是绝大多数曾经广为传播的科学理论却最终被证伪了。
只有那些一眼为真的那种极端情况,才能被排除谣言的嫌疑。
然而,显而易见是事实的东西,本身就是没有任何传播价值的。从信息论的角度,一个已知概率100%为真的言论,其信息量为零。但凡是对我们有点价值的信息,必然能够改变我以往对某事认知的概率分布。也就是说,我们对某件事存在疑惑,然后我们接收到关于这件事的论断,引起了我们对这件事确定性的变化,这种论断对我们才有意义。
举个例子来说,如果你告诉我1+1=2,我确知它不是谣言,但是这件事对我毫无意义 —— 这是一个完全无效的信息传播 —— 它的信息量为零,它白白占用了带宽却带来了零效果。事实上,对这种100%不是谣言的东西,我才不会去传播的。反之,如果你告诉我,说“小红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胖次”,恰恰是因为我并不知道其真假,它才对我有意义 —— 因为它(潜在地)给我带来了新的信息。
从这个角度上,有些时候那些违背我们直觉、违背我们常识的事情,才更值得传播。因为这种信息其潜在包含的信息量更大。举一个科学界的例子:那些真正能够引起巨大变革的,无一例外,在提出之初都包含了巨大的争议,都疑似“谣言”。按照A判据,这种理论就根本不应该传播。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断绝了一切科学发展的可能。真正疑似假的理论,才是更值得传播的,因为它会不断拓宽我们的认知领域。如果我们只传播确知为真的理论,我们就只能缩在一个狭小的舒适圈里。
在社会领域,也有这种例子。一个挑战人们认知底线的传言,虽然可信性很低,但是它的传播却可能带来巨大的社会效益。例如说前一段时间的“婴儿调剂”事件,很难令人相信,但是对它的传播恰恰能够促使人们对黑暗的彻查。如果我们对这类事件三缄其口,我们就失去了对黑暗的监督。用一句流行的诗句来说,就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
所以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如果确知其真实性,那么它就形同废话,传播毫无意义;如果不能摆脱谣言的嫌疑,根据“谣言止于智者”,那我就不能传播它。
所以,A定义在现实中是行不通的。
那么,我们可以尝试B,“谣言就是那些我们已知与事实不符的言论”,那么,这是一个“无罪推定” —— 也就是说任何疑似谣言的都不应该被称为谣言。
也就是说,如果我听到“小红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胖次”这句话,我在没有真的去掀开小红的裙子偷窥之前,我不认为它是谣言。只有当我真的掀开了小红的裙子,看到了不是白色,那我才知道它是个谣言。(当然,这种情况下,即使不是谣言也不能传播,它无关谣言,而是关于隐私)。
那么,根据这个判据,我们日常的传言中几乎没有什么是谣言。因为对大部分传言我们基本上都不会有能力、精力、兴趣去对那些传言做出求证。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谣言止于智者其实意义不大,因为我们很少有机会能碰到“真正的”谣言。
所以说,我们对“谣言”的判断,是介于A和B之间的,一种添加了个人主观判断的东西,它并不是一种纯事实判断。除了少数我们可以亲自求证且能够求证的事情之外,其余的必然揉合了我们的日常经验、直觉、对信源的信任程度、信源的权威性、我们个人的心理偏好等等一系列因素。我们只能谈论它的“可靠性”,而无法确认它的“真假”。如果我们承认这些,我们必然就会承认,“这句话是不是谣言”这件事,是基于每一个人的个人判断的,而没有一个普遍的标准。也就是说,真正有意义的是”我觉得它是不是谣言“而不是”它真的是不是谣言“。
那么,既然“谣言”本身都没有一个普遍的判据,所谓的“智者”也就因人而异了。对于那些我们无力求证的传言,往往我们会用信源的权威性来加以判断。但是,我们并不能只采信那些“权威发布”,更不能凡事以“权威发布”为准。所有的权威发布,都只是基于其过往信誉的,我们有理由对其更加信任,但是它其实并不能保证当下发布的真实性,盲从是不可取的。信源的权威性只是我们判断谣言的因素之一,而不是全部。在任何时候,独立于信源的、基于个人经验和理性的判断都是不可少的。
且不说那些所谓权威发布是不是真的符合事实,唯权威论必然导致马太效应,使得话语权集中。最终社会只剩下一个声音。我们当然知道社会只有一个声音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盲从权威,恰恰形成了对权威的监督和优胜劣汰,从而保证我们听到的“权威发布”的可靠性。如果我们过分依赖权威,那么最终我们听到的“权威发布”也都会蜕变为垃圾。正是因为我们对权威发布保持个人的判断,才能给有话语权的人或团体不断地施加压力,让他们保持调查和求证的严谨性,以求良好信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