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心》经典段落
如果你记得从前曾跪在那人面前,这一回,你要把脚搁到他的头上去。我为了不受将来的侮辱,所以要拒绝今天的尊敬。我愿意忍受今天的我的寂寞,来代替忍受比今天更寂寞,未来的我的寂寞。
如果脏了还用,就莫不如一开始就用带颜色的。白的就要纯白才行。
世上没有像模子刻出来一样的恶人。平时大家都是善人,至少大家都是普通人。然而正因为一到紧要关头就会突然变成恶人,所以才可怕,所以才不能大意。
耿直的人,即使和他吵架心里也痛快。
我感到人这东西真是脆弱,生下来便带有无可奈何的脆弱,不堪一击。
但不论是一杯冰水还是一杯粗茶,之所以受人恩惠而佯作不知,是因为看重对方的人格,是表示对一个人的好感。把这种本来几文钱即可了结之事,存在心里暗暗感激,这是给予对方一种任凭多少钱也买不到的报答。尽管我无官无职,也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对你低头敬礼,应当认为是一种比几百万两金银都更为可贵的酬谢。
你或许为之惊诧,但我至今仍这样深信不疑,深信真正的爱同宗教信仰没有什么不同。
我爱她,若我是她所希望的那种人,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这时候我又听到蝉鸣,这回和近来听的不同,而是寒蝉的鸣声。夏天回乡在这沸腾般的蝉鸣里静坐不动,不知道什么缘故,我屡屡悲从中来,我觉得我的悲哀时常同这激烈的蝉鸣一起沁人心底。每当这时候我总是静止不动,独自盯视一个人。如同秋蝉鸣声变成寒蝉鸣声,我觉得困扰我的人的命运仿佛正在巨大的轮回中缓缓移行。
我郁郁寡欢,心里有时候像吞铅一样沉重。然而神经却如我刚才说的那样十分敏锐兴奋。
我重获自由之际,正是八重樱散落殆尽的枝丫上,开始长出如雾般朦胧绿叶的初夏时节。
没办法啊,毕竟我这个人横竖都不具备主动介入社会的资格。
我是一个寂寞的人,不过说不定你也是个寂寞的人。我上了年纪了,寂寞也能忍耐不动,可你还年轻,怕是很难做到。想是要大动特动吧?想和什么捉对厮打的吧?
不过人这东西,健康也罢有病也罢,都是非常脆弱的。很难说死于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什么方式。
世人睡下时应该听得的电车轰隆声已经杳然远逝。木板套窗外不觉之中微微响起忧郁的虫鸣,使人凄然想起银露生凉的寒秋。
我准备将人世的暗影毫无顾忌地往你头上掷去,不得害怕,一定要定睛逼视阴暗物,从中抓取对你有参考价值的东西。
你知道,我几乎是与世无涉的孤独之人,环顾我的前后左右,无论哪里都找不出一棵义务之树。有意也好无意也好,我所过的是尽可能削减义务的生活。但我并非因为对义务的冷淡变成这样子的,莫如说由于过于敏感而缺乏忍受刺激的精力,才如此消极地打发时光。
我寂寞,寂寞才写信,并期望回信。
就像闻香莫过于香气散发的瞬间;品酒莫过于喝下第一口的刹那;在时间上,恋爱的冲动也存在这样关键性的一点。一旦平静穿越而过,愈习惯就会愈熟悉,恋爱的神经也随之逐渐麻痹。
我自然不满足,但又没有勇气刨根问底。无需说,自己没有那个权利。我在两人面前同时表现出来的,一是来自教育,来自必须注意自己品格这一教育的自尊,一是背叛这种自尊的私欲。
年の若い私はややともすると一図になりやすかった。(我很年轻,动不动就容易认死理。)
作为人的经验的一部分,我的过去除了我无任何人可以讲述。所以将其忠实留下来的我这个努力,在了解人上面,无论对你还是对其他人,我想大概都不是徒劳的。
只要回顾当时那个过分憨厚的自己, 恨不得自己生得坏一点而悔不当初。可是,也有一丝冲动,希望能够重新回到那个最初的自己,那般憨直地活着。
而在思想家所构筑的主义后面,大约有极为有力的事实,并且不时同自己无关的别人的事实。而是自己有过切肤之痛的,几乎使得热血沸腾脉搏止跳的事实。
我们出生在这个充满自由、独立、自我的时代,作为代价,我们不得不学会品尝孤独的滋味啊。
“钱!一看见钱,任何正人君子都马上变成坏人!”
我是个极为高尚的爱情理论家,同时又是个最最迂腐的爱情实践者。
“世上的女子,我亲近过的只有一个。除了妻子以外,别的女人对我来说几乎都不是女人。我妻子也只把我当做天底下唯一的男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应该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一对。”
我以激烈的奋进姿态开始用功,期待苦读的成果有朝一日能够显扬于世。可是勉强自己定下目标,勉强自己去期待有朝一日将功成名就,是一种欺骗行为,我感觉不舒服。怎么样都无法把心灵寄情于书堆之中,于是我开始抱着胳膊,袖手旁观世间的一切。
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我们的一切能力都会因外部的刺激而提高或受到破坏。无论如何都必须增强抵抗刺激的能力,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不曾深思,恐怕自己正往险恶的方向前进却毫无察觉。
对于人的无奈以及与生俱来的善美,我顿悟到人生是无常的。
觉得将过去与未来分开来的这张毕业证书,像是一张有意义又似无意义般奇怪的纸。
我想,若再往前去,我所期望的东西就会迟早出现在眼前,让我心满意足。我年轻,但并非对所有人都如此有一腔热血,都如此以诚相待。
道歉的人逢场作戏,原谅的人虚与委蛇。
我相信与其以冷静的头脑叙述新的事物,不如以烫热的舌述说平凡的故事来的生动。因为血的力量驱动着身体。言语不仅可以在空气中传导波动,还能更强而有力地驱使着更强大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