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大伟站在人行横道线的尽头向我招手,那是我们时隔20年的重逢。羽绒服配大裤衩,尽管新潮,却仍罩不住他奔着50岁去的啤酒肚。
上一秒钟,他刚掐灭一根烟头,朦胧地唤醒过去的记忆。那时候高考刚出分,他的光头比徐铮的还亮,背着一个硕大的行囊好像要去远行。后来我去了师范大学报到,他则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一度认为失去了这个朋友,直到我明白,有一天他觉得自己过得还不赖,或者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我们自然会再见面的。
可是现实好像一直很残忍,又有几个人最终活成了自己想象的样子呢?我记得在高中读书那会儿,大伟最想做的事情是组乐队。他的母亲是音乐老师,他先天就有一副好嗓子,无论是张雨生还是张信哲的歌,他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我们俩都偏科得厉害,数学考试常常不及格。但他总能很深沉地望着远方,一字一顿地说,“即使受了巨大的挫折,我们也不能泯灭理想。”然后,“唉哟,你看对面那女生长得不错哎!”
那时候我上课读金庸,后知后觉大伟很像《笑傲江湖》里的田伯光,“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班上的女生多少都对他有些反感,而我也不想标榜自己是令狐冲,只是在我看来,所谓的好色,不过是青春期的躁动和那爱出风头吸引异性注意的习惯罢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江湖义气抱团取暖。
大伟是很多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我们都建议他去考播音主持,但艺考失败后,他就变得“破罐子破摔”,逃课打游戏,于是高考落榜是意料之中的事。我陪他走了很远的路,他大概以为我会陪他一起复读,可没想到我运气比他好一些。
后来我们都明白,高考不过是一场考试,考砸了也不是世界末日。那年夏天分别之后,他仿佛去了另一颗星球。据说他很早就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打游戏居然也打出了名堂,去网游公司后大有一番作为,还担任过游戏DJ。有一阵他炒股如神,赚了不少钱,又进军旅游行业,事业一度做得风生水起。
重逢时,他滔滔不绝地跟我说起他那能写成小说的逆袭经历,当然更少不了一些狗血爱情史。他很早就结了婚,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但是好景不常,婚姻没维持几年就破裂了,女儿跟了前妻——一瞬间,他的人生有种跑完三千米后测心电图的感觉,直叫人惊讶地愣在原地。
“怎样才算是得意人生啊?是挣很多的钱,住宽敞的大房子,开豪车?是抱得美人归,婚姻美满幸福?还是睁开眼时,没有欠债和负担?是坐拥书城,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还是青史留名,能够被人遗忘得慢一些?”我问他,“假如平行时空中的另一个你,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朝九晚五、普普通通,人生会不会变得舒坦好一些,还会那么辛苦吗?”
“废话,人参当然是苦的,最适合泡茶提神了。”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况且北岛不在现场,不然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大伟站在人行横道线的尽头向我招手,我惊醒——原来这是我梦中的画面。我确定这并不是《夏洛特烦恼》的电影桥段,而是我身边真实遇见的人与事。我们确实在20年后见过一面,可最近两三年间,我们联系寥寥。问他近况,常曰身体抱恙,已待业在家。
“我们努力奋斗,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不让这世界改变我们。”我常想起电影《熔炉》中的这句话——我们总是宽慰自己,阅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是的,依然有颗少年的心,但就是鬓角白了,容颜已改。
如果你并没有活成想象的样子,也许并不是因为你不够努力。“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大伟说,“我才不愿回到过去,重新再作一遍选择呢!这样的人生也罢,那样的也罢,我都愿意接纳现在的自己。”
很多人在年轻的时候,压根没搞清楚何谓“成功”。他们被各种成功学催促着往前奔,那些野心、目标,有时候都是不甚成熟的产物。抱持远大理想固然很好,“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我想那应该是乔布斯回过头来的总结,他也曾经历过漫无目的的“游荡”。王小波则有句名言:人在年轻的时候,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决定自己这一生要做什么。嗯,他40岁时才开始真正写小说。最近不是爆出史料,原来王小波也有想不开的时候,致信赵朴初“我想要遁入空门”。所以,尽管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最初想成为的那个自己,但是如果没有实现理想,那也挺正常的。
现实一种,你得接受。
如果你没有活成你想象中的样子,你可以自我安慰,这个样子其实已经是老天爷辛苦设计出来的不算太坏的一个版本;如果你没有活成你想象中的样子,请别太着急,人生是漫长的旅行,你还有时间去修正现在这个版本,只要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