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历史学家费弗尔名言 致敬布罗代尔:彻底改变历史学的史学大师
我们中的大多数,都生活在自己熟知的领域内,因此认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其实,那不过是整个世界的一小瓣儿碎片。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着找个完全没有任何经济学基础的人,给他讲解一下股市里“蒸发”掉的钱跑去了哪里?
如果你是一名资深的历史爱好者,请记住他的反应,然后思考一件事情:对于你而言,某些历史事件,是不是也像那个“蒸发”问题,你是不是也如同他一样的迷惘,试图全力去理解但是毫无任何成效?
现在,你必须得承认一件事情:历史的复杂性到完全超出了你的理解能力。它不单挑战你对史实的处理能力,不单挑战你对大量史学观点的领悟能力,更挑战了你的逻辑模型---对总体历史的认知方式。
如今,绝大多数历史学家一生都专注于某一狭小的领域,只有极少数绝世天才,才敢于站在的高处,构建一个强大的知识体系,来对历史进行整体解读。
1902年8月24日诞生于法国的费尔南·布罗代尔,正是这样一位极具历史纵深感的天才。他是法国年鉴学派的集大成者,法国思想史上的巨人,最杰出的历史学家之一。
布罗代尔
国际史学界有这样一句话,如果史学成为诺奖奖项,只要布罗代尔愿意,每年获奖者都是他自己。另有多名著名学者说:“史学界有了布罗代尔,我不得不转而从事其他行业。”
诞生于监狱的史学巨著
布罗代尔出生于法国东北部某个不足200人的小村庄。长期的乡村生活使他对法国的社会基层有着深刻地了解。
布罗代尔后来撰写的一系列有关法国历史的研究如《法兰西的特性》一书中,对法国农村的耕作制度、畜牧活动和工匠行业等内容写得娓娓而详实,与他这段生活感受的是分不开的。
1920年布罗代尔进了巴黎大学历史系。起初,布罗代尔的研究仍然是传统的方法论,醉心于个人英雄成败和王朝的兴衰交替。
由于长期居住在地中海南岸的经历,使得布罗代尔的史学兴趣也渐渐发生了转移,他不再留恋于传统的历史叙事,而对地中海的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从那时起,他就利用假期遍游除埃及以外的地中海各国,尤其热衷于走访沿海城市的档案馆、图书馆,阅读、抄录、拍摄了大量有关地中海的资料。
1935年,他成为巴西圣保罗大学文明史教授。此时的布罗代尔有充足的时间把他已经获得的资料仔细读完。远离故土的感受,反倒使布罗代尔“对地中海的历史得出一种崭新的认识”。北非、巴西之行是布罗代尔一生中的一段重要时期。
1937年10月,在从巴西返回巴黎的途中,布罗代尔与年鉴学派旗手费弗尔不期而遇。两人在横渡大西洋的轮船上作了二十多天的促膝长谈。二十多天的深入交流,使未曾谋面的布罗代尔与费弗尔达到了“意气相投”、“无话不谈”、“亲如一家”的程度。
从那时起,布罗代尔就成为年鉴学派的一名积极的追随者。布罗代尔对地中海的研究热情也与日俱增,到1939年,他已经积累了一万多张关于地中海的地理、气候、交通路线、商业活动、对外贸易、战争过程、文化艺术等方面的资料卡片。
地中海地区的港口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布罗代尔应征入伍,成为马其诺防线的一名普通士兵。1940年马其诺防线崩溃,布罗代尔被俘,在德军集中营中被关押了五年。
在冷清单调的监禁生活中,能借以排遣孤寂与烦闷的,是布罗代尔心中萦绕的《地中海与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世界》(以下简称《地中海世界》)的研究与创作。
浩瀚的地中海以及发生在地中海周围的波澜壮阔、层出不穷的历史画面,在他充满激情的脑海中翻滚。
就这样凭着非凡的记忆,他在练习本上写成了一篇篇内容详实细致、思路独特的的论文。外面的世界还在进行着血雨腥风的战争,而在监狱里的布罗代尔却扎扎实实地进行了五年的艰辛创作。
上帝借布罗代尔之手赐予人类的神作
1949年,布罗代尔的《地中海》一经发表,便轰动了整个史学界。他研究历史的思维模型,完全不同于传统的历史叙事,可以说,彻底改变了历史学。
布罗代尔笔下的历史舞台,犹如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地理环境犹如大海深不可测的潜流,社会变迁如同潜流之上汹涌而来的潮汐,人物事件不过是潮汐的浪花。
布罗代尔所构建的理论体系将历史分为三个阶段:长时段(地理环境演变史)、中时段(社会史,经济史)、短时段(事件史,人物史)。
布罗代尔在这三个层次上组织了极其丰富的史料,展现出震撼人心的历史张力。
“长时段”论述的是,人与其周围环境关系的历史,一部近乎静止不动的历史,流逝与变化滞缓的历史,一部几乎超越时间的、与无生命事物接触的历史。
“中时段”论述的是,在这部静止不变的历史之上显示出另一部慢节奏的历史,一部社会史,即群体与团体的历史,并试图说明这一切深层的力量如何对战争这个复杂领域发生作用。
“短时段”也就是,传统历史部分,或可称之为个体、事件史,是一种表层上的激荡,即潮汐在其强烈运动中掀起的波浪,一部起伏短暂、迅速、激动的历史。
形象地来说,历史就像一条河流,传统的历史叙事沉醉于奔腾的浪花,而布罗代尔的整体史观,则注重观察河床的地形地势。如果你看清了地势,大河的流向便一目了然,浪花的波动也就了然于胸。
划时代的史学巨著
《地中海世界》被史学界公认为是一部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的著作,布罗代尔的学术成就也立刻超越了年鉴学派创始人费弗尔和马克·布洛赫,成为年鉴学派和国际史学界的领军人物。
著名华人历史学家黄仁宇的“大历史观”便来源于布罗代尔,仅仅在《资本主义与二十一世纪》一书中,近20处引用了布罗代尔的著作或观点。
《文明的冲突》作者,历史学家亨廷顿,不仅在书中大量饮用布罗代尔的观点,还称他是比肩汤因比和马克斯·韦伯的伟大历史学家与社会学家。
不仅如此,布罗代尔的影响还拓展至文学领域,王小波在其代表作《沉默的大多数》中,甚至专门把布罗代尔写进了章节标题。
被误读的史学大师
然而,在享受空前赞誉的同时,围绕布罗代尔史学范式的质疑和批评也从未停止。他们认为,布罗代尔的学说就是“地理决定论”的变种,俄国学者古尔维奇将它称为“地理决定论加经济唯物主义”。
然而,这些都是对布罗代尔和年鉴学派的曲解。
首先,从法国史学传统和年鉴学派传承来看,地理决定论早已被抛弃,年鉴学派代表人物,马克·布洛赫曾说:“将整个人类历史归结于单一因素,例如地理环境因素,是完全错误的”。
布罗代尔在《地中海》中曾不止一次地写道,“历史的创造者不是地理区域,而是人,主宰或发现这一区域的人”。他认为,地理决定论笔下的历史将历史虚幻化,而复杂的历史简单化了。
其次,布罗代尔笔下的历史,是一种总体的历史,这样的理论框架也就彻底否定了包括地理决定论在内的任何单一因素决定论。
年鉴学派代表人物,马克·布洛赫在其名著《封建社会》一书中写道,“真正唯一的历史,乃是全部的历史”,而布罗代尔的伟大之处便在于,用一个强大的逻辑框架,将众多因素完美地整合在一起。
最后,布罗代尔的著作中,对地理环境的描述,与地理决定论者大相径庭。不可否认,在布罗代尔史学中,变化缓慢的地理结构对短时段的事件史有着巨大的限制作用。从表面上看,这与地理环境决定论并无二致,然而,实质上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
被误读的史学大师
布罗代尔认为,人类对地理环境的改造是决定性,他笔下长时段的历史,既是人类改造自然的历史。
地理环境论者笔下的历史,是僵化,死板的历史,而布罗代尔笔下的地理环境是血肉丰满的,对地理环境的叙事,完全是围绕着人类的活动而展开。
他眼中的地中海的范围,根本不是地理学家或者地质学家所划定的地中海范围,而是没有严格的界限,随时随着人的活动变化而变化。
在布罗代尔看来,地理环境根本不是其论述的目之所在,只不过是为了探索人类历史发 展的深层而采用的一种手段。地中海的命运,各个岛屿的命运,其实也是人类命运的一个缩影而已。
历史学向何处去
年鉴学派集大成者,布罗代尔
布罗代尔辞世已经34个春秋了,生前他一度对年鉴学派的总体史观的未来抱有信心。他希望后人理解的历史,不再是碎片化的,带有偏见的单一决定论。
然而,遗憾的是,虽然在布罗代尔去世后的十多年,年鉴学派却衰落了,他生前所构建的理论大厦十分宏大,让人望而生畏。对他的大部头经典著作,大部分人也只是叶公好龙而已。
先生逝去已久,回声依旧飘荡在历史的天空中。惟愿他的思想遗产,不再继续被埋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