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弘道的下一句(如何理解“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这句话在儒家很重要,是论述人的意义,是儒家的根脚。
人生于世,会有一个类别的困惑,作为人类这个类别本身的困惑。
个体的人,会需要整个人类形成的整体意义,明确在天地之间的定位。单独一个人,无法形成面对天地的意义。一定是群体在天地之间、万物之中的衍化,才足以形成人的意义。
由此也会形成两个问题:
第一是作为个体和群体之间的区别关系,所谓的“我”这个概念。我,如何与群体之中的其他人不同;
第二是作为个体和群体之间的融合关系,所谓的“我”的价值感和幸福感,是来自于群体的认同与否定,没有群体为背景,自我的一切失去依托。
我们既需要独立,也需要群体之间的认同,以探索生而为人,我之所以为我的价值、意义和幸福感。
《论语·卫灵公》篇这一章最大的核心,就是面对一个人的“我”在建立的过程之中,以群体为参照的时候,如何才能实践人道。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表达两个层次的意思。
第一层意思,人能弘道。
我们先不必直接解释这句话的内涵,不必去探究“道”是什么。首先就可以从句子直接明白,人“可以”弘道,但是人却“未必”去弘道。为什么呢?因为人,往往首先要弘“我”。
作为个体的人,想要弘“我”;那么作为群体的人类,就会惯性地要弘“人”。但看历史之上,所谓的圣贤英雄、明君贤臣,其实不过是对这个类别,也就是人类这个族群才会产生意义。其中的一切价值感和存在感,本身都是由人来定义和塑造的。换言之,弘人,就是人类作为群体在塑造本身。
然后反过来,我们去关注一下弘道的问题。为什么夫子他老人家提出了弘道的这个概念。其实弘道非常困难,很多人以为是弘道,其实内心私处还是在弘人。因为意、必、固、我未去,只可能是弘我弘人,如何能弘道呢?
儒家谈弘道,那是要和天地一起参赞天地化育,并称三才的。弘道,就是延续天地生生不息之道所未极尽之处,尤其首先是在人类这个族群之中,其所未尽生生之本意者,人乃补而充之,才是弘道。举例来说,儒家所谓鳏寡孤独残废疾,生民号哭而无助者,儒者助之,那于万事万物之中多看的一眼,其实就是弘道。
此时不是为了弘“我”,不是为了他人回报我,而是继天地之道而为善,此方为我,与天地之道融。唯有弘道,才是人,这就是立人道。夫子所谓仁者爱人。
人能弘道,人却不弘道,因为人有“我”这个概念。
但所谓的“我”,其实是个一个空概念,不过是因意想、识必和行固三者所形成。此中其实并没有人要守护的“我”,因为每个人的自我都是随着时间和空间的事件不断变化的。所谓的我,不过是应激而发,离道之妄念所集合而成罢了。
只是问题在于,这个“我”,牵连着人所有的肉体感受和心灵认知,所以显得牢固难破,成为人的行为的基础。肉体感受,本是人和世界的独立和距离;心灵认知,本是对万物的呼应和回馈。若不通达,人就只会活在这个肉体感受和心灵认知之内,难及他人。这就是所谓的不仁,也就是人不知,无怪乎夫子为何强调“患不知人”了。也就明白为何《论语·学而》篇的主旨就是谈仁。仁者最为直接的行为,就是从了解他人开始,因为这是通乎自我之外。
其实人能弘道,也隐含了一个意思,那就是唯道能弘。一切能弘、被弘,有时候看起来是人被弘大了,其实都不是,这是表面。真正的内核,只是因为其中的道被弘了。人,不可能被弘,只是道被弘大之后,人作为一种表征,被顺带用来作为载体的功能,捎带被弘了。比如夫子,我们所弘者,也不是夫子这个人,而是夫子的道。哪怕我们崇拜某个古代的将军,也不是崇拜其人,而是崇拜其忠义精神。
这其实就连接了要说的第二点,非道弘人。
道是不会弘人的,此即道之为道也。
道若是弘人,那么道一定有了人一样的主观意志,会主动选择弘谁,或者不弘谁。那么说来,道就是一个类似人的存在。接近所谓的神灵和造物主的概念,这都不是中华文明所谓的道。
道这个词,是一个文明的真正的高度。这个词的存在,证明了人对天地万物的根本的认知水准。代表的是人不以自身为投射而看待天地万物。是人真正走出了“我”这个狭隘的概念,进入到了天地之中。其实所谓的造神,不过都是走不出“我”这个概念,而进行了妄念的放大。
当人走出自我,进入天地,首先就能看见他者。
这个过程非常重要,否则人就是自私的;否则一个文明就是自私的。这个自我和他者的关系存在,是平等和相互尊重的。没有任何的比较,不存在智愚、强弱和先后,反而存在的是优化、帮助和守望。
当一个文明嘲笑另一个文明的时候,那就不是文明了。当一个文明认为比另一个文明高级的时候,那就不是文明了。当一个文明以帮助的名义改造其他文明,而不是应和其他文明的需求的时候,那就不是文明了。所以当人走出自我,进入他人的时候,也就已经是在实践弘道的过程了。
看见他者,与他者互动的过程,尊重对方的一切过去和意志,实现有朋自远方来,或者实现人不知而不愠,就是一个文明之所以成为文明的基础。所谓君子之道,就是真正的文明之道。儒家在这里,内涵就有文明的原则的建立。儒家为什么要传承,为什么要坚持,就是在此。
而人弘道,到最后还是为了人,不是为了道。
道不剥夺人的价值和幸福,也就是道不大于人。道本不需要人弘,而道自在;但是人却需要弘道,因为弘道,才可以让人这个群体更有条理,更合乎“我”,也更合乎人类。不会让人进入禽兽相争世界,而也让人可以安宁相处自然之中。自我不撕裂,群体不矛盾,这一切是因为人能弘道。不是因为道有弘人的作用。
道本不为弘人而出现,但是人生于天地,这个根本使得人能合道。所谓人能合道,意思在不是人的“我”合道,而是人类这个群体能够合道。因此,人需要理解和贞定人群,不可以通过个别人,乃至特殊的人,甚至不是从人群,而是要从道这个维度。
不是道主动能弘人,就是说没有上帝来安排人类的幸福,也从来没有所谓的救世主,人要自立,自救、自强。这就是儒家为什么说要法乾坤之道,为什么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类这个群体懂得了自强的道理,就不会产生依赖神灵,依赖命运或者运气,知道人生是有价值的,且是自己能够创造价值和幸福的。一切在自己手中。这个道理,人要懂得,这是根本。但是一个社会是否给人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机会,则是人群社会本身是否弘道的问题。
非道弘人,道不会弘人,只有人会想去弘人。而人弘人的目的,其实不是弘人,而是弘“我”。弘我,就是自私,就是不弘道,就是不出自我,就是不入天地,就是不尊重他者。人类一切的巧言令色,放利而行,其实就是因为内心走不出弘我这个误区。个体走不出弘我的误区,人类这个群体,就走不出弘人的误区。好比赞美传统文化的人,却不努力学习;不是在弘扬传统文化,是弘扬自己的见识而沾沾自喜,口口声声说在嘴里,自己却不去有所作为的,都是巧言令色,都是心在弘我,而不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