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中爱国的篇章 17、《论语》的篇、章、句、读
古人的书,言简意赅,行文绝不拖沓,篇章结构也与今天的书籍有所不同。而《论语》是语录的集合,更是特别,所以我们有必要先来了解一下它的体例。
1、篇、章、句、读
“文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数以连章,章有体以成篇。”——《论衡》
东汉时期的王充,也是自学成才的典型。他独立于当时正统的“学术圈子”,没有陈旧迂腐的学风。所以,他解读经典的视角新颖独特,且能保持客观。其作品《论衡》难度不大,值得我们一读。
篇、章、句、读是书籍的基本单位。
篇由章组成,每一篇均有一个鲜明的主题,有观点,有论据,有起有收。
章,《说文解字》将其释为“乐竟为一章”。竟,乐曲尽为竟。章本是指一段音乐结束,后来又表示为一段文字的结束。说白了,章就相当于现在的回车键,一个段落标记。
句,《说文解字》将其释为:句,曲也。曲,钩也。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里说:“章句之句,亦取稽留钩乙之意,古音总如钩”,句的本意可能就是一句话结束,一个意思表达完整之后,画个勾,作个记号而已,其作用相当于现在的句号。可不知为何这种记号慢慢地失传,最后古书里的文章里完全没有了这种停顿标记。
读,发音为“豆”,不是“读书”的“读”,是指一句话里的一部分,一个短语,由几个字组成。类似于现代语法中的主语、谓语、宾语、状语等等。古人说“读经须先辨句读”,就是先要明白,一章之中,在何处断句,一句之中,在哪里停顿。将一句话分成几个部分,是为了方便诵读,起到如今逗号的作用。毕竟,如果一句话太长的话,怎能中间不停顿一口气读完呢?
为什么对于一本古书来说划分篇章句读如此重要?因为古书是没有标点符号的,读一本书,一篇里如何分章,一章里面在何处断句,一句话之中在哪里停顿,只能自己去理解,而稍有差池,意思就大相径庭。
就“章”来说,一段文字,在这里结束为一章,是一个意思,而如果到那里结束为一章,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成语断章取义,就是这个意思。有些人只知依据自己的需要,不顾文章的全局,摘取其中的片断,曲解其意,为我所用,这便是断章取义。
2、《论语》的分章
就《论语》来说,绝大部分内容如何分章,多无异议。但有些章节的划分,前人还是有分歧的。如下面两个例子:
0501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0502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1501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
1502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今天通行版本的《论语》,0501和0502,1501和1502都分作两章,而朱熹则是把它们合为一章。
1702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1703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上面两章,通行的版本是分开的。何晏的《论语集解》却将它们合为一章,他认为这两句话是孔子同时所说。
当然上面这些例子,不论是合为一章还是分作两章,无关宏指,对文义的理解不构成障碍。而有些章节,是分是合对文意的影响很大。
0709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0710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若是两章相互独立,则后面一章理解起来就有些困难。某一天,孔子想起一些伤心事,掉了几滴眼泪,当天他就不再唱歌了。这就很奇怪,要哭就哭,欲歌便歌,孔子为什么如此处理自己的情绪呢?哭和歌又有什么冲突的地方呢?
朱熹将两章合为一章,解释起来就顺畅无碍了。合而观之,大概是孔子每次参加丧葬之礼,和死者家属一起吃饭,从来就没吃饱过。孔子感同身受,出于哀怜之情,所以食不甘味。那么“于是日哭”的哭也就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哭泣,应是吊哭,乃是吊丧时为死者而哭。“子于是日哭,则不歌”的意思是,孔子若在某天参加了某人的葬礼,为死者哭过之后,就不会在同一天唱歌,以示对死者的哀悼乃是出于至诚,不似那些“临丧不哀”之人,走过场而已。
《三国演义》剧照,孔明哭周瑜,这就是吊哭。
因各为其主,互有争斗,但孔明之哭的确是出于至诚。
0906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0907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太宰,官名,或为吴国太宰,或为陈国太宰,已不可考。
太宰问子贡这句话,意在质疑孔子,都说孔子是圣人,可为什么他却会这么多技艺呢?孔子少时贫贱,替人管理过仓库,放过牛羊,可以想见,为了谋生,孔子还做过很多为那些居于人上的博学君子所轻视的活计,即孔子后面所说的“鄙事”。在当时的人看来(今人亦是如此),既然称作圣人,就应该通晓诗书,明言大道,而那些微末技艺,不是有身份的人所应从事的。所以,太宰才会怀疑孔子,向子贡求证。
子贡的话,也是在替孔子辩护,他说这固然是上天要使孔子既成为圣人,又多才多艺。孔子听了这句话之后,说到:还是太宰了解我啊,我年少之时身份微贱,故“多能鄙事”,一个君子怎能会那么多不入流的微末技艺?当然了,这是孔子自谦。
吾不试,故艺:试,用也,不试,即是说不受重用。艺,名词动用,学习从事各种技艺,多指古代的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般技艺。牢是孔子的学生,他说孔子曾经说过:“我不能受到国君大夫们重用,不能行道于天下,所以才会醉心于各种技艺。”
今天通行的版本是两段话各自独立成章,然而,若是这样,那牢的这句话就显得有些突兀,他没头没脑地说上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呢?而且,若是牢的这句话独立成章,那大可不必加上“牢曰”二字,直接写成:“子曰:吾不试,故艺。”不就行了吗?
若按照朱熹的观点,将两章合在一处解释,意思就通了。大概是弟子们在论篡编辑《论语》之时,弟子牢看到了0906这一章文字,便说孔子还说过“吾不试,故艺”这句话,弟子们觉得这句话可以解释孔子为什么“多能”,所以就在0906这一章之后加上“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这句,将两段文字一起编入了《论语》之中。
兄弟以为,上述两例,朱熹的分章之法虽然与众不同,却合乎情理。上面仅是就何晏的《论语集解》和朱熹的《论语集注》这两本书的不同之处加以举例。除此之外,许多古人在注解《论语》时,对于一些富有争议的章节都提出了自己独特的分章断句之法,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俗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我想,各位在熟读《论语》之后,说不定对那些可疑之处也会提出自己的见解。
2、《论语》的断句
章的划分相对较容易,而一个句子中如何划分“读”就要难一点,更容易产生歧义。有时同一个句子,停顿方式也就是“读”的划分不同,意思可能会完全相反。一个很著名的例子:
0809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一章乍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歧义,但仔细玩味,问题就来了。这句话应该在何处停顿呢?也就是逗号放在哪里呢?对此,前人主要有两种观点:
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老百姓,只能让他们按着你的命令去做,却不可以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老百姓比较听话,可以使用可以命令,就由他去;不能使用,不听话就要让他们知道,让他们明白。
各位看看,就这么十几个字,停顿处不同,意思可就相去甚远了。按照第一种断句方式,孔子的意思是想愚弄民众,不能让他们知道太多。如果按照第二种断句方式,结果恰恰相反,孔子是不反对让民众了解真相的。
由此可见,分章断句对于读古书是何等重要。那么这句话到底应如何断句呢,兄弟倾向于前一说,理由嘛还是留待以后详叙。
3、章句之学
解读古书,分章断句是其中的重要一环,后来就称对经典的解释为章句之学。比如朱熹注《大学》和《中庸》,书名便叫作《大学章句》《中庸章句》。
朱熹的《大学章句》
但是,有一点需要说明:章句之学固然重要,因为若不能正确地分章断句,经文的意思就无从知晓,但我们不能对此过于纠结,甚至沉缅其中,不能自拔,这就是本末倒置了。
班固在《汉书·艺文志》里说,古人学经只是“存其大体,玩经文而已”。“大体”就是经文的大义,主要精神。
而到了汉代,儒家定为一尊,诸经均立有博士,就是得到了朝廷的认证和扶持,研习经文成了人们获取功名利禄的必经之路。有些学者为了标新立异,在解经之时就会“便辞巧说,破坏形体”。大家都在此处分章,我偏要在那里分章。大家都在此处断句,我偏要在那里断句,如此方可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真有学问。
所以有人批评这种学者,说他们是“章句小儒,破碎大道”。他们以分章断句为能事,曲解圣人所言,穿凿附会,阐发出对自己有利的观点,以此欺世盗名,愚弄他人,反而将真正的大道弄的支离破碎。
还有的人为了证明独有自己能明了圣人的微言大义,一句意思再简单不过的话,非要东拉西扯,旁征博引,有时竟会“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针对学界的这种风气,班固早就指出:“此学者之大患也”。所以,我们一定要引以为诫,在研读《论语》时万不可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