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之道的下一句是什么?(60、礼与文:孔子所谓的“斯文”具体指的是什么)
原创 2017-04-20 翻腾四海 四海书斋
孔子谈礼时,常常提到“文”字。想要全面地了解“礼”,还须对这个“文”字加以说明。
【文者,文字、文章也】
【甲骨文中的“文”字】
文,错画也,象交文。“文”字的本义即是由简单的线条交错而组成的图案,类似于今天的简笔画。如今天考古学家在原始人洞穴的内壁或是岩石上发现的岩画,其所画的都是牛羊马鹿等动物,或是日月星晨和日用器具,这类简单的图案皆可谓之文。
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类智识的进步,这些简笔画逐渐有了一定的书写规则和固定的含义,它们便与一般意义上的图画区分开来,有了新的名称——“文字”。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依类象形谓之文,形声相益谓之字。”所谓的“依类象形”即是对事物的临摹,实际上也就是简笔画,只不过大家约定俗成,画画时遵循一定的规则,所以人人皆可识别画的是什么以及它所代表的含义。而“字”乃是形声相益而成,即两个或是多个“文”组合而成。所以“字”要解,而“文”一般皆是独体字,不可再解,则只能“说”。
0106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后生子弟,在家孝敬父母,在外敬事兄长,博爱群众而亲近仁人,能做到这些且尚有余力,则可进一步认字读书,学习诗书礼乐。
0627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1224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0725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上述几章中的“文”,或指文字,或指一篇文章,又或指书籍典册,总之,皆是由“文字”这一基本含义引申而来。
古人又常说“文以载道”,道不可空传,乃在于文章典册之中,所以,“文”字有时又代指“道”。
0905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这里的“文”即是指诗书典籍,确切地说,则是指上面所载的“道”,即文王之道。
周之王(音旺,动词,称王之意),始于文王。武王能翦商业定,依仗的是文王打下的坚实基础,周公则继承文武,巩固了周人的统治,最终使天下宗周。
打个比方,清太祖统一女真各部,使女真人能与大明分庭抗礼,其功业与文王相似。所以《清史稿·太祖本纪》中说“比于岐、丰,无多让焉”。岐指岐周,它位于岐山之下,是周人早期的都邑,文王生长于此。因此孟子说:“文王生于岐周。”丰指丰京,周文王灭崇之后,在沣水西岸营建,将国都从岐周迁至此地。文王生于岐周,丰京又是文王所营建,所以“岐丰”二字是代指文王,“比于岐、丰”就是将太祖比于周文王。“无多让焉”就是毫不逊色的意思。
而清太宗数次领兵攻入明朝腹地,甚至围困北京,他也可以比于武王,只不过与灭明差了一步。摄政王多尔衮则可比于周公,他和周公一样,巩固了满洲人的江山。
子贡说文武之道在于人,而孔子之所学主要就是文王武王治理天下之道。贤者与不贤者,皆能识文武之道,只不过有大小之别而已。孔子学无常师,再加上其智慧过人,日积月累,自然可将文武之道了然于胸。所以他自信地说“文在于兹”,也不是妄自尊大,没有自知之明。
如果上天要使文武之道断绝,使华夏文明灭亡,我就会死在这里,后世之人也就不会再得以传承文武之道。如若上天还是要使文武之道继续下去,使华夏文明绵延不绝,我肯定不会死,因为这些全集于我一身,还要靠我把这些传给后人。所以,匡人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如予何”即是“奈我何”。
当“文”字专门代指“文字”之后,人们就另造了一个“彣”字,来代指花纹和图案这一本义。这类情形在汉字中很常见,如益字,会意,从水从皿。上半部就是一个横过来的“水”字,下半部表示一个装水的器皿。它的本义就是指水满了从盆里流出来。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技术、器物、关系等等繁复增加,一个字所代表的含义也越来越多。如这个“益”不仅表示水多,各种对人们有好处的东西越来越多,超出所需的程度,都会用益来表示,如利益,益处,精益求精等等。这时,人们就在“益”字的基础上加一个“氵”造出“溢”字,来表示水满外流的本义,“好处增多”这个后起意义就用本字“益”来表示,但在早期益和溢还是会经常通用。
【《说文解字》中的“益”字】
文与彣也是一样。“彣”的出现比“文”要晚,彣,从文从彡,它是一个会意字。彡代表刷子等画画的器具,彣即是用刷子画出花纹和图案。而“文”则不仅表示实实在在的图案花纹,还会表示抽象的纹路,表示繁复美丽的意思。在早期“彣”与“文”也经常通用。在表示花纹、图案这一意义时,古人有时用“彣”,有时也用“文”。如“文身”,即画在身上的图案。“天文”,即天上的图案,指日月星辰的排列分布。如:
1908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这里的“过”和“文”皆是动词,过,犯过错。文,描绘花纹、图案。小人有了过错,必不敢大大方方承认,而是为自己寻找各种说辞和借口,就如同在错误之处加以描画掩饰,看起来好看。如成语“文过饰非”中的“文”和“饰”都是这个意思。又比如,有人什么事没做好,有了过失,求人帮他解释、掩饰,便会说:你替我在某某面前描补描补。这里的“描补”即是“文过”。
1412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礼乐对一个社会这般重要,对一个个人来说,亦是如此。礼乐之于人,亦如同文之于器物衣服。一个人,只有言谈举止间处处守礼行礼,以礼乐修身,方可称之为君子。所以孔子说:“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
【“文”有时指礼乐】
衣服器物之上有“文”,看起来美观漂亮。若是一个社会能有完备的礼仪制度,也会让人觉得美观漂亮。如周代,有周公所制的治理天下的各项根本制度,在此之下又有详细具体的约束人们各项活动的礼仪程序,人人守礼行礼,君臣上下尊卑有等,父子兄弟长幼有序,冠婚丧祭朝聘等社会活动进行的规范得体。一句话,一个社会有了完备的“礼”,就如同衣服器物上有了“文”,“礼”之于天下国家犹如“文”之于衣服器物,因此“文”有时又代指礼乐制度。
0314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监,视也。
郁,同“戫”,有彣彰也。所以“郁郁”即“戫戫”,有彣彰,花纹图案美观,色彩鲜艳之意。郁郁,形容词,文,名词,指周代完备详密的礼乐制度。郁郁乎文哉,大致可以译为“灿烂美观又详密完备的礼乐制度啊”!
二代,即周之前的夏殷两代,周监于二代,即是视夏殷二代之礼而有所损益。文武周公,借鉴夏殷的兴亡成败,因时损益,制定出周代的各项根本制度,此外又有冠婚丧祭朝觐聘问等各种具体的礼仪程序。孔子认为周代治理天下的礼仪制度,比夏殷完备且有成效,所以说“吾从周”。他欲使天下有道的努力,其指导思想即来自周公,其目的也是要恢复周公所制之礼。
章,乐竟为一章。一段乐曲结束,谓之一章。所以书籍上的一段文字结束,也称作一章,即语文课上所谓的自然段。《诗经》里的每一首诗分作几段,这样的段也叫作章。音乐在何处开始,何处停止,都有一定的规则,所以章又有章法之意。如“出口成章”中的章,即是章法的意思,指一个人才思敏捷,说出话来即有章法,有条理,而不必反复修饰润色。文章文章,文者,文字也;章者,段落也,章法也。所以“文章”即是指由文字组成的、按照一定的章法排布、划分段落的作品,这是文章的一般含义。
《康熙字典》上也将“章”释为“彩”,如“画绘之事,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又如《捕蛇者说》上说: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白章”即是白色。其实,表示色彩的“章”字应当作“彰”,只不过二字经常通用,古人不加区别。
彰,《说文解字》释为“文彰也”。段玉裁(他为《说文解字》作注)认为:各版本作“文彰”,其实是不对的,本应作“彣彰”。彣指花纹,彰指色彩,所以“彣彰”泛指花纹美观和色彩鲜艳。
大概因为“彣彰”二字未造出之前,古人皆用“文章”二字来表示花纹和色彩的含义,所以“文章”有时指人们所写的那个文章和书籍典册,如“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而有时“文章”实质上就是“彣彰”。如“刻镂文章,所以养目也”,这里的“文章”应当作“彣彰”,即在器物上装饰美丽的花纹与色彩,使之好看,这样才能养目。
“文”何时指文字、文章,何时指文字所承载的“道”,何时又指花纹和图案。“文章”何时指花纹与色彩,何时指人们所写的书籍作品,在读古书时遇到它们,我们都要具体情形具体分析,万不可望文生义,囫囵吞枣。若是不加深究,古人的话看似明白了,细细推敲下来,仍是不得要领。
如孔子曾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有人认为孔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话要有章法条理,多加修饰润色,多用华丽的辞藻,只有这样,你的话才能传播久远。
其实,孔子的意思绝不限于此。即便你的文章思路清晰、辞藻华丽、朗朗上口,从狭隘的文学角度上来判断,可以称作一篇好文章。但它只能传诵一时,却不能流传久远,孔子之“远”非一代一时之谓也。其实,这里的“文”是指礼乐经典及其所承载的大道,所谓“文以载道”,载道之文才能让人信服,才可以传播千载而不绝。如六经,如《论语》,不需要辞藻华丽,行文优美,但千百年后仍能流行于世。至于什么赋啊词啊之类的文章,虽然风靡一时,洛阳纸贵,但各位看看,今时今日又有几人诵读?
还有,今天我们称古代的规范书面语为“文言文”,与白话相对。何为文言?《文言》是孔子赞易所作。古人云:“文王作易,孔子遵而修之,故曰文言。”因为《易经》载有天地之大道,孔子解读《易经》的话便是“载有大道”之言,所以称作“文言”。这里的“文”是名词用作副词,即有文之言。文者,道也。古人用规范的书面语写的文章,非经则史,都是承载大道的,所以才称之为“文言文”。只不过后来,“文言文”的意思有所改变,专指与白话相对的书面语。古人作文,主要目的乃是载道、传道,今人作文,则多为文学之用,不亦大材小用、舍本逐末乎?
五四之后,文言文被摒弃,不再作为正式的书面语言。因为它难懂,脱离日常生活。可是文言文言简意赅,含义丰富,意味隽永,这些优点都是白话所不具备的。比如关于“文章”与“彣彰”,兄弟分析这两个词用了好几段文字,繁冗拖沓,几个词翻来覆去的解释。而章太炎先生只用了四句文言,便将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言简意赅又朗朗上口。他说:“命其形质曰文,状其华美曰彣。指其起止曰章,道其素绚曰彰。”各位将这四句话反复吟咏,文言与白话,孰优孰劣便可高下立见。
记得电影《建国大业》里有一段是胡适与辜鸿铭先生在北大的学生面前辩论,题目就是文言文与白话孰优孰劣。胡适当然是提倡白话、反对文言的了,台下有一个女学生向他提问,说成语“无能为力”是文言,只有四个字,要是用白话来表达这个意思,得用几个字呢?胡适说只要三个字——“干不了”。其实,单就“无能为力”与“干不了”这一对词汇来说,当然是“干不了”更简洁明了。但是,单纯几个词汇的优势并不能说明文言文一定不如白话。而且,这个提问的女学生举例不当,她要是说一些意义复杂的成语,胡适肯定无言以对,如一曝十寒、朝三暮四等等,要表达同样一个意思,白话得用多少个字?肯定不只四个!
0819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成,就也。
功,以劳定国也。
其有成功,意指尧治理天下,成就斐然,有大功于天下。前面的“巍巍”一词是用来形容其成就和功劳之高之大。这里的“成功”是两个词,为名词,应分开解释,与今天的动词“成功”不同。这里的“文章”比较特别,它既不是指书籍作品,也不是指“彣彰”。前面说“其有成功”,后面说“其有文章”,两句对仗,所以,前面的“成功”解释为两个名词,那后面的“文章”也是两个名词。
章太炎先生对这个“文章”的解释是:
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谓之文;八风从律,百度得数,谓之章。
文,即代指礼,章,代指乐。文章,即是礼乐制度的意思。所以前面用“焕”字来形容,焕,火光。“焕乎”,光鲜亮丽,美观灿烂之谓也。“焕乎其有文章”与“郁郁乎文哉”意思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