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一回优美句子赏析 详解《儒林外史》,第一回
小说第一回是“楔子”,楔子是写在正文前面的一段故事,用来引起全书。
楔子写的是元末明初王冕的故事,最后一回的“幽榜”,写的是明朝万历四十四年,这样乍一看,好像前后写了约二百四十八年。
但其实书中的主要故事是从第二回开始的,发生在明朝成化末年,上距“楔子”约一百二十年;结束于第五十五回“四客”故事,此事发生在万历二十三年,下距“幽榜”二十一年。
因此书中真正讲述的故事,前后历经100年左右,按照那时代一般20岁左右结婚生子,就是讲述了四五代人的生活。
开篇第一回“楔子”,王冕就痛斥科举制度导致知识分子一味追逐功名富贵,从而“把那文行出处都看轻了”,使“一代文人有厄”。
那么我们来看看这个王冕是何方神圣。
历史上真有王冕这个人物,他是元朝画家、诗人,浙江诸暨人,以画梅花著称,不是小说中的画荷花。他留下的一首诗《墨梅》,诗的后两句,在2017年那场中外记者见面会上向世界传播了出去。这首诗是这样的:
我家洗砚池头树,
朵朵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
只留清气满乾坤。
历史上的王冕,字元章,自封了十几个外号,我找几个给大家见识一下:
“闲散大夫、会稽山农、梅花屋主、九里先生、江南野人、浮萍轩子、竹冠草人”
这些网名,啊不对,应该是这些外号,可谓文雅与粗犷并存,说明王冕的内心戏也是十分的多姿多彩。
王冕在小时候父母健全,也曾在朱元璋手下做官,但在吴敬梓的笔下,经过文学的加工后,王冕小时候是在单亲家庭的环境中长大,长大后也不愿意进入仕途。
下面我们翻开书本,来欣赏王冕这个小说人物的出场。
在王冕出场前,开篇出现了一首《蝶恋花》词,欣赏一下: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古代小说有个特点,作者一言不合就喜欢写诗作词。
但吴敬梓写作没有这个习惯,整部小说除了开篇这首,第二首就是结尾出现的《沁园春》词了。他写了《蝶恋花》词后,紧接着提出了一个直击人性的问题。
【这一首词,也是个老生常谈。不过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着性命去求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蜡。自古及今,那一个是看得破的!】
我还没准备思考呢,吴敬梓马上就自问自答了,说是元朝末年就有这号人物啊,他叫王冕。然后开始介绍王冕的事迹,七岁丧父,母亲做针线活供他读书。
【虽然如此说,元朝末年,也曾出了一个嵚崎磊落的人。这人姓王名冕,在诸暨县乡村里住。七岁上死了父亲,他母亲做些针指,供给他到村学堂里去读书。】
转眼间王冕十岁。
王冕母亲面对十岁的儿子,掏心掏肺发表了一大段心里话,名曰商议,其实早已经做好了决定:
第一,做针线活已经供不起他读书了;
第二,已经把他雇在了隔壁放牛;
第三,明天就要去放牛了。
那时候农村放牛娃每个月的收入几钱银子,不到一两,按六钱计算,约500个钱。
【看看三个年头,王冕已是十岁了。母亲唤他到面前来说道:“儿阿!不是我有心要耽误你。只因你父亲亡后,我一个寡妇人家,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年岁不好,柴米又贵,这几件旧衣服和些旧家伙,当的当了,卖的卖了;只靠着我替人家做些针指生活寻来的钱,如何供得你读书?如今没奈何,把你雇在间壁人家放牛,每月可以得他几钱银子,你又有现成饭吃,只在明日就要去了。” 】
王冕作为一个小孩子,为了让母亲心安,故意说读书闷而放牛快活,但最后他其实还是有点不甘,依然表现出了对读书的渴望。
【王冕道:“娘说的是。我在学堂里坐着,心里也闷;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我要读书,依旧可以带几本去读。”当夜商议定了。】
面对孤儿寡母,隔壁家的老秦还是挺厚道的,放牛的要求也不高,只是要小王冕在两箭之地距离的七泖湖边放牛,以前把一箭射到的距离称为一箭路,两箭也就两三百步。在每个月薪酬标准不变的情况下,还每天包吃,早上还额外给小王两个钱买点心。
【第二日,母亲同他到间壁秦老家,秦老留着他母子两个吃了早饭,牵出一条水牛来交与王冕。指着门外道:“就在我这大门过去两箭之地,便是七泖湖。湖边一带绿草,各家的牛都在那里打睡。又有几十棵合抱的垂杨树,十分阴凉,牛要渴了,就在湖边上饮水。小哥,你只在这一带顽耍,不必远去。我老汉每日两餐小菜饭是不少的,每日早上,还折两个钱与你买点心吃;只是百事勤谨些,休嫌怠慢。” 】
王冕母亲最后含着泪,其实也是真切地表明了内心的难受,家里环境确实不行,不然怎么会让才十岁的儿子辍学做童工呢。
【他母亲谢了扰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门来。母亲替他理理衣服,口里说道:“你在此须要小心,休惹人说不是;早出晚归,免我悬望。”王冕应诺,母亲含着两眼眼泪去了。】
有好吃的拿回家给母亲,小王冕孝顺!
每日的点心钱留着,遇到卖书的商贩就买几本旧书,小王冕好学!
【王冕自此只在秦家放牛,每到黄昏,回家跟着母亲歇宿。或遇秦家煮些腌鱼、腊肉给他吃,他便拿块荷叶包了来家,递与母亲。每日点心钱,他也不买了吃,聚到一两个月,便偷个空,走到村学堂里,见那闯学堂的书客,就买几本旧书。日逐把牛栓了,坐在柳阴树下看。】
一眨眼,日月如梭,王冕已经十三四岁,看书看得心下着实明白了,但作者没有说明白他心下明白了什么。
下面我们来欣赏一段让人身临其境的景色描写。
【弹指又过了三四年。王冕看书,心下也着实明白了。那日,正是黄梅时候,天气烦躁。王冕放牛倦了,在绿草地上坐着。须臾,浓云密布,一阵大雨过了。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湖边山上,青一块,紫一块,绿一块。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番的,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
他说的那句“天下那有个学不会的事?”这种态度我辈当自勉!
【王冕看了一回,心里想道:“古人说:‘人在图画中’,其实不错。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工,把这荷花画他几枝,也觉有趣。”又心里想道:“天下那有个学不会的事?我何不自画他几枝?” 】
在诸暨乡村的七泖湖畔,“走过三个人来,头带方巾”。
头带方巾是明清时代读书人的标志,胖子、胡子、瘦子,无名无姓的三个人,一边吃鹿肉一边高谈阔论,说起他们想攀结危素的愿景,其实也没有大家贴标签说的那么不堪,而是很朴素简单:“他若肯下乡回拜,也免得这些乡户人家,放了驴和猪在你我田里吃粮食。”
只是想自己的田地不被乡户人家放牲口糟蹋而已。在农村,你亲家在其他省做知县也没什么卵用,依然有可能被当地乡绅欺压。
【正存想间,只见远远的一个夯汉,挑了一担食盒来,手里提着一瓶酒,食盒上挂着一块毡条,来到柳树下,将毡铺了,食盒打开。那边走过三个人来,头戴方巾,一个穿宝蓝夹纱直裰,两人穿元色直裰,都有四五十岁光景,手摇白纸扇,缓步而来。那穿宝蓝直裰的是个胖子,来到树下,尊那穿元色的一个胡子坐在上面,那一个瘦子坐在对席;他想是主人了,坐在下面把酒来斟。吃了一回,那胖子开口道:“危老先生回来了。新买了住宅,比京里钟楼街的房子还大些,值得二千两银子。因老先生要买,房主人让了几十两银卖了,图个名望体面。前月初十搬家,大尊、县父母都亲自到门来贺,留着吃酒到二三更天。街上的人,那一个不敬!”那瘦子道:“县尊是壬午举人,乃危老先生门生,这是该来贺的。”那胖子道:“敝亲家也是危老先生门生,而今在河南做知县。前日小婿来家,带二斤干鹿肉来见惠,这一盘就是了。这一回小婿再去,托敝亲家写一封字来,去晋谒晋谒危老先生;他若肯下乡回拜,也免得这些乡户人家,放了驴和猪在你我田里吃粮食。”那瘦子道:“危老先生要算一个学者了。”那胡子说道:“听见前日出京时,皇上亲自送出城外,携着手走了十几步,危老先生再三打躬辞了,方才上轿回去。看这光景,莫不是就要做官?”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了。】
王冕不买书了,开始学画画,后来画得好,画的荷花在整个诸暨县都畅销。
转眼间王冕十七八岁了,不放牛了。
渐渐不愁衣食,说明在以前是为吃穿发愁的。贫困之家自食其力奔上小康,现在能够赚钱了,母亲心里欢喜。这里的欢喜,明显不是为王冕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每日画几笔画,读古人的诗文”而开心,她欢喜的是衣食无忧,这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心态!
【王冕见天色晚了,牵了牛回去。自此,聚的钱不买书了;托人向城里买些胭脂铅粉之类,学画荷花。初时画得不好,画到三个月之后,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只多着一张纸,就像是湖里长的;又像才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的。乡间人见画得好,也有拿钱来买的。王冕得了钱,买些好东好西,孝敬母亲。一传两,两传三,诸暨一县都晓得是一个画没骨花卉的名笔,争着来买。到了十七八岁,不在秦家了。每日画几笔画,读古人的诗文,渐渐不愁衣食,母亲心里欢喜。】
这王冕性格特点有点怪,不求官爵可以理解,不交朋友也没问题,但是穿奇装异服带着母亲在乡村镇上溜达招摇,内心实在强大。
或者王冕可以借用一百多年后的唐伯虎在《桃花庵歌》里的那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我们赞扬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是不是要设身处地想象一下他出现在我们身边的情景?
【这王冕天性聪明,年纪不满二十岁,就把那天文、地理、经史上的大学问,无一不贯通。但他性情不同:既不求官爵,又不交纳朋友,终日闭户读书。又在《楚辞图》上看见画的屈原衣冠,他便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把一乘牛车载了母亲,他便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着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处玩耍,惹的乡下孩子们三五成群跟着他笑,他也不放在意下。只有隔壁秦老,虽然务农,却是个有意思的人,因自小看见他长大,如此不俗,所以敬他爱他,时常和他亲热,邀在草堂里坐着说话儿。】
县署衙役出场。
秦老的儿子秦大汉是不用干农活的,而是在县署衙役手下干活,还叫他干爷,是个吃铁饭碗的小吏。再次说明秦老虽然是个农民,但作为在乡村里稍有钱财的人,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毕竟儿子在城里吃公家饭。
这个翟买办不仅是在县政府当差的,而且还是负责采购这个肥差,那他在县长跟前就是个红人,值得信任的人,怎么说也是县财政局局长。
面对一个务农的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翟局长能这么客气,尊称王冕为王相公,还答应会用钱买,虽然是县长吩咐的,但其实为人很不错了。
反观王冕,上文说他画画,不纯粹是兴趣爱好,也有拿去卖的。为什么面对翟局长的相求,还要秦老“再三怂恿”,他才“屈不过秦老的情”?做生意还要挑顾客,面对官府的人刻意表现出不愿攀结官场的态度,就有点故作姿态。
【一日,正和秦老坐着,只见外边走进一个人,头带瓦楞帽,身穿青布衣服。秦老迎接,叙礼坐下。这人姓翟,是诸暨县一个头役,又是买办。因秦老的儿子秦大汉拜在他名下,叫他干爷,所以常时下乡来看亲家。秦老慌忙叫儿子烹茶、杀鸡、煮肉款留他,就要王冕相陪。彼此道过姓名,那翟买办道:“只位王相公,可就是会画没骨花的么?”秦老道:“便是了。亲家,你怎得知道?”翟买办道:“县里人那个不晓得?因前日本县老爷吩咐;要画二十四幅花卉册页送上司,此事交在我身上。我闻有王相公的大名,故此一迳来寻亲家。今日有缘,遇着王相公,是必费心大笔画一画。在下半个月后,下乡来取。老爷少不得还有几两润笔的银子,一并送来。”秦老在傍,着实撺掇。王冕屈不过秦老的情,只得应诺了。回家用心用意,画了二十四幅花卉,都题了诗在上面。】
县长时仁出场,一出手就够大方,拨出二十四两银子从一个农民手上买画,二十四两银子折约两万个铜钱了。
翟局长日常负责采购,操作起来熟门熟路,把二十四两采购公款抽了一半。看似奸诈,其实厚道,皆因求画的时候不过说“还有几两润笔的银子”,现在一出手就是十二两。再想想王冕以前放牛的月薪是多少?几钱银子,一年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十二两。
有一门手艺就是好!
翟局长跑跑腿赚十二两,在官府当差更好!
【翟头役禀过了本官,那知县时仁发出二十四两银子来。翟买办扣克了十二两,只拿十二两银子送与王冕,将册页取去。时知县又办了几样礼物,送与危素,作候问之礼。】
三个无名氏谈论的危素出场。
危素几句话就表现出他见识不凡,虽然对画家没什么研究,不知道“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画的”,但还是能欣赏画作,拿到画作先是“看了又看,爱玩不忍释手”,然后第二天才请时县长到家,问是谁画的,而且从画作中看出画画之人“不但才高,胸中见识,大是不同”,然后迫切想要约见一下。
时县长不懂欣赏画作,还揣摩错了危素的心思,觉得“难入老师的法眼”,当听说危素想要见王冕,马上拍胸口说,这事太简单了,包在我身上,“他能遇到老师这样的贵人,不知道会多开心呢。”
【危素受了礼物,只把这本册页看了又看,爱玩不忍释手;次日,备了一席酒,请时知县来家致谢。当下寒暄已毕,酒过数巡,危素道:“前日承老父台所惠册页花卉,还是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画的?”时知县不敢隐瞒,便道:“这就是门生治下一个乡下农民,叫做王冕,年纪也不甚大,想是才学画几笔,难入老师的法眼。”危素叹道:“我学生出门久了,故乡有如此贤士,竟坐不知,可为惭愧!此兄不但才高,胸中见识,大是不同,将来名位不在你我之下,不知老父台可以约他来此相会一会么?”时知县道:“这个何难!门生出去,即遣人相约;他听见老师相爱,自然喜出望外了。”说罢,辞了危素,回到衙门,差翟买办持个侍生帖子去约王冕。】
没想到碰了软钉子。
翟局长拿着请帖下乡找到王冕,王冕笑着拒绝了:“麻烦翟局跟县主老爷说,我只是一个农民,不敢去见他啊。”第一次拒绝,理由实在太牵强。
翟局长不爽了,表达了三层意思:
第一,堂堂县官老爷,不会叫不动一个百姓;
第二,县官知道你会画画,还是我的功劳;
第三,我坐了半天,你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一杯茶都不请我喝,又推三阻四不肯去见,究竟是几个意思?
【翟买办飞奔下乡,到秦老家,邀王冕过来,一五一十向他说了。王冕笑道:“却是起动头翁,上覆县主老爷,说王冕乃一介农夫,不敢求见;这尊帖也不敢领。”翟买办变了脸道:“老爷将帖请人,谁敢不去!况这件事,原是我照顾你的;不然,老爷如何得知你会画花?论理,见过老爷,还该重重的谢我一谢才是!如何走到这里,茶也不见你一杯,却是推三阻四,不肯去见,是何道理?叫我如何去回覆得老爷?难道老爷一县之主,叫不动一个百姓么?” 】
王冕第二次拒绝:“翟局,假如我违法犯罪了,老爷要抓我,那我肯定去。现在拿请帖来请我,没有强迫我的意思吧,我不去,老爷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二次拒绝的理由更荒唐,翟局长忍不住大喊:“不识抬举!”
秦老都看不下去了,也有可能是为了儿子秦大汉:“王相公,老爷请你是好意。古往今来,如果县官下狠手,会折腾的人们家破人亡的,你跟他过不去干啥。”
【王冕道:“头翁,你有所不知。假如我为了事,老爷拿票子传我,我怎敢不去?如今将帖来请,原是不逼迫我的意思了;我不愿去,老爷也可以相谅。”翟买办道:“你这都说的是甚么话!票子传着倒要去;帖子请着倒不去?这不是不识抬举了!”秦老劝道:“王相公,也罢;老爷拿帖子请你,自然是好意,你同亲家去走一回罢。自古道:‘灭门的知县。’你和他拗些甚么?” 】
王冕第三次拒绝:“秦老爷,翟局不知道也就罢了,但你听我说过段干木、泄柳的故事,我是不会去的。”
他所说的故事是这样的:段干木是战国时代人,魏文侯请他做官,他跳墙走了;泄柳是春秋时代人,鲁缪公要见他,他关起了门不接见。
王冕这是死读书、读死书的偏执典型,不会用辩证法思考问题,读了“段干木、泄柳的故事”就奉为圭臬,却不知道诸葛亮、岳飞、文天祥等人的家国情怀。
翟局长没办法了:“那你教教我,我回去后应该怎么回复!”
秦老在一旁献策:“不如你就说他有病去不了吧。”
【王冕道:“秦老爹,头翁不知,你是听见我说过的。不见那段干木、泄柳的故事么?我是不愿去的。”翟买办道:“你这是难题目与我做,叫拿甚么话去回老爷?”秦老道:“这个果然也是两难。若要去时,王相公又不肯;若要不去,亲家又难回话。我如今倒有一法:亲家回县里,不要说王相公不肯,只说他抱病在家,不能就来,一两日间好了就到。” 】
翟局长放狠话:“若是说你有病,就要邻居的甘结!”
作甘结对普通百姓来说可是大事,甘结这是一种公务文书,主要功能是向官府承认或保证某件事是真实的,否则就甘愿接受惩罚。
翟局长和王冕又争论了一番,后来秦老叫王冕给了个三钱二分银子的红包意思意思,翟局长无奈,只能回去把这件事回复县官。
【翟买办道:“害病,就要取四邻的甘结!”彼此争论一番,秦老整治晚饭与他吃了;又暗叫了王冕出去问母亲秤了三钱二分银子,送与翟买办做差事,方才应诺去了,回覆知县。】
时县长呢,根本就不相信王冕有病,他认为这只不过是翟局长下乡耍官威“恐吓了他一场”。
为了讨好危素,时仁决定屈尊下乡,但是又在去与不去之间反复盘算,这段反映人物矛盾的心理描绘极其精彩。最后能够下定主意拜访一个农民,在没有县级电视台等媒体的年代,作为一个县官能做到这样也是很不容易。
【知县心里想道:“这小厮那里害甚么病!想是翟家这奴才,走下乡狐假虎威,着实恐吓了他一场;他从来不曾见过官府的人,害怕不敢来了。老师既把这个人托我,我若不把他就叫了来见老师,也惹得老师笑我做事疲软。我不如竟自己下乡去拜他。他看见赏他脸面,断不是难为他的意思,自然大着胆见我;我就便带了他来见老师,却不是办事勤敏?”又想道:“一个堂堂县令,屈尊去拜一个乡民,惹得衙役们笑话。”又想到:“老师前日口气,甚是敬他;老师敬他十分,我就该敬他一百分。况且屈尊敬贤,将来志书上少不得称赞一篇;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勾当,有甚么做不得?”当下定了主意。】
明清时代的县长正式出门是很隆重的,要有“全副执事”,即全副礼仪要做足,按顺序排在轿子前面分别是:一人拿开道锣,一人撑蓝伞,一人撑红伞,一人掌扇,两人拿棍,两人拿长杠矛,两人拿肃静牌,四人拿青旗,一人掌扇。
时县长没有这样做,只带八个“夜役军牢”,即走在轿子前面喝道的差人。“喝道”也不是真的用口呼喊,而是敲锣,跟今天的交警鸣笛开道差不多。虽然是这样,但乡下人没见过这场面,依然“一个个扶老携幼”在路边看热闹。
【次早,传齐轿夫,也不用全副执事,只带八个红黑帽夜役军牢,翟买办扶着轿子,一直下乡来。乡里人听见锣声,一个个扶老携幼,挨挤了看。】
王冕的家是“七八间草屋”,看得出家境还是不怎么好。
翟局长“抢上几步,忙去敲门”,“抢上和忙去”生动描写了官场的上下级关系。草屋里只有王冕母亲一个人,在王冕七岁她刚出场时,没有年龄和容貌描写,现在王冕才二十岁不到,她就已经苍老了,还拄着拐杖,令人唏嘘。
翟局长还没开口,王冕老母亲显然得到了王冕的吩咐,一开门就说不在家了,从早上牵牛出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翟局长才问道:“县长来这里找你儿子讲几句话,你怎么慢吞吞的,快点跟我说他在哪里,我好去找他回来。” 王冕老母亲不接他的话:“不在家了,不知在哪里。”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轿子来到王冕门首,只见七八间草屋,一扇白板门紧紧关着。翟买办抢上几步,忙去敲门。敲了一会,里面一个婆婆,拄着拐杖出来说道:“不在家了。从清早晨牵牛出去饮水,尚未回来。”翟买办道:“老爷亲自在这里传你家儿子说话,怎的慢条斯理,快快说在那里,我好去传!”那婆婆道:“其实不在家了,不知在那里。”说毕,关着门进去了。】
翟局长面对时县长,继续一副卑躬屈膝讨好奉承的姿态,跪着汇报了王冕不在家的情况,并使用了“龙驾”这个皇帝专用的词语,请时县长暂时移步到公馆休息一会。公馆是在官员外出时,暂时布置给他们休息或住宿的地方。
【说话之间,知县轿子已到。翟买办跪在轿前禀道:“小的传王冕,不在家里;请老爷龙驾到公馆里略坐一坐,小的再去传。”扶着轿子,过王冕屋后来。屋后横七竖八几棱窄田埂,远远的一面大塘,塘边都栽满了榆树、桑树。塘边那一望无际的几顷田地,又有一座山,虽不甚大,却青葱树木堆满山上。约有一里多路,彼此叫呼,还听得见。】
一行人走着遇到了秦老的二儿子秦小二汉,翟局长认识他,便问有没有看到王冕在哪里放牛。秦小二汉也是得到王冕的吩咐:“在二十里路外王家集亲家那里吃酒去了。”按当时的交通条件,意思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时知县十分恼怒,这里又出现了一段精彩的内心戏描写。
【知县正走着,远远的有个牧童,倒骑水牯牛,从山嘴边转了过来。翟买办赶将上去,问道:“秦小二汉,你看见你隔壁的王老大牵了牛在那里饮水哩?”小二道:“王大叔么?他在二十里路外王家集亲家那里吃酒去了。这牛就是他的,央及我替他赶了来家。”翟买办如此这般禀了知县。知县变着脸道:“既然如此,不必进公馆了!即回衙门去罢:”时知县此时心中十分恼怒,本要立即差人拿了王冕来责惩一番,又想恐怕危老师说他暴躁,且忍口气回去,慢慢向老师说明此人不中抬举,再处置他也不迟。知县去了。】
王冕就躲在附近,听到敲锣声远去,即刻回到家中,面对秦老的抱怨,他开始了一段总结讲话:第一,时县长倚着危素的势要,在这里酷虐小民,无所不为;第二,他这一番回去必定向危素说,危素老羞变怒,恐怕要和我计较起来;第三,我要收拾行李,到别处去躲避一下。
这一段讲话,充满了“被迫害妄想症”的特征:
首先第一点,他说时县长酷虐小民,这在前文毫无交待,仅凭王冕的一面之词不太可信。
第二点,时县长内心想法是有打算向危素说,但说危素老羞成怒且恐怕要跟他计较,仅仅只是王冕的主观臆断。
第三点,仅凭猜测就在仓促间决定抛弃老母亲潜逃,这是极大的不孝,与小王冕的孝顺形成十分强烈的对比。
而且他要逃亡,也与之前说过的话自相矛盾,可还记得之前曾信誓旦旦说“假如我为了事,老爷拿票子传我,我怎敢不去?”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决定了要离乡别井,这个畏罪潜逃与正文里匡超人的畏罪潜逃明显不同,匡超人远走他乡,是因为听到了潘保正传达的明确会被牵连的说话,而王冕只是自己猜测而已。
秦老只得安慰他:你的才华在农村是没有出路的,男儿志在四方,这次去到大城市,或许会有一番际遇。
【王冕并不曾远行,即时走了来家。秦老过来抱怨他道:“你方才也太执意了。他是一县之主,你怎的这样怠慢他?”王冕道:“老爹请坐,我告诉你。时知县倚着危素的势要,在这里酷虐小民,无所不为。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相与他?但他这一番回去,必定向危素说;危素老羞变怒,恐要和我计较起来。我如今辞别老爹,收拾行李,到别处去躲避几时。只是母亲在家,放心不下。”母亲道:“我儿!你历年卖诗卖画,我也积聚下三五十两银子,柴米不愁没有;我虽年老,又无疾病,你自放心出去躲避些时不妨。你又不曾犯罪,难道官府来拿你的母亲去不成?”秦老道:“这也说得有理。况你埋没在这乡村镇上,虽有才学,谁人是识得你的?此番到大邦去处,或者走出些遇合来也不可知,你尊堂家下大小事故,一切都在我老汉身上,替你扶持便了。”王冕拜谢了秦老,秦老又走回家去,取了些酒肴来替王冕送行,吃了半夜酒回去。】
王冕走得很急,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秦老拿着一盏灯笼送他到村口,洒泪告别。
【次日五更,王冕起来收拾行李,吃了早饭,恰好秦老也到。王冕拜辞了母亲,又拜了秦老两拜,母子洒泪分手。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老手提一个小白灯笼,直送出村口,洒泪而别。秦老手拿灯笼,站着看着他走,走得望不着了,方才回去。】
匡超人是从乐清逃到杭州,王冕却不敢留在本省。他一路向北,从浙江诸暨马不停蹄赶到山东济南,可惜才到济南就没钱了,于是只能找个小庵租了一个房间居住,在路边给别人算命赚钱,同时也画些画卖。
在大城市的路边算命卖画,境况其实很凄惨。说好听点是卖艺,难听的其实就是乞讨差不多了。秦老希望他在大城市能有一番际遇,其实他在诸暨农村遇到翟局长的那次才是际遇!
【王冕一路风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径来到山东济南府地方。这山东虽是近北省分,这会城却也人物富庶,房舍稠密。王冕到了此处,盘费用尽了,只得租个小庵门面屋,卖卜测字;也画两张没骨的花卉贴在那里,卖与过往的人。每日问卜卖画,倒也挤个不开。】
王冕的画作虽然是好,但是在人才济济的济南城里,待了半年了也只是几个俗财主会欣赏而“时常要买”,而俗财主没有官员附庸风雅和求贤若渴的姿态,不会亲自到场,只会叫几个小厮上街买画。王冕面对粗鲁的小厮心不耐烦,又进行他那 no zuo no die 的做法了:画牛题诗讥刺。
做这些的时候一时爽,做完后就开始“被迫害妄想症”。害怕了怎么办,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济南府里有几个俗财主,也爱王冕的画,时常要买;又自己不来,遣几个粗夯小厮,动不动大呼小叫,闹的王冕不得安稳。王冕心不耐烦,就画了一条大牛贴在那里;又题几句诗在上,含着讥刺。也怕从此有口舌,正思量搬移一个地方。】
天下之大,走去哪里?在外混的不行,又害怕那些没什么文化的俗财主找麻烦,路上逃荒的百姓的又多,王冕看到,过意不去。我看到“过意不去”这四个字,一度以为他会拿点钱救济一下,没想到他叹了一口气说:“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将大乱了。”
这叫啥?这叫故意散布传播谣言。如果当时有微信,他把这句感叹发到微信群或者朋友圈上,绝对会获得“扰乱社会公共秩序”这顶帽子,然后被治安拘留。
王冕感叹完之后,想想还是决定回家好,家永远是温暖的港湾。
【那日清早,才坐在那里,只见许多男女,啼啼哭哭,在街上过。也有挑着锅的,也有箩担内挑着孩子的,一个个面黄饥瘦,衣裳褴褛。过去一阵,又是一阵,把街上都塞满了。也有坐在地上就化钱的,问其所以,都是黄河沿上的州县,被河水决了,田庐房舍,尽行漂没。这是些逃荒的百姓,官府又不管,只得四散觅食。王冕见此光景,过意不去,叹了一口气道:“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将大乱了。我还在这里做甚么!”将些散碎银子,收拾好了,栓束行李,仍旧回家。】
“入了浙江境,才打听得危素已还朝了”,这句话意味深长,说明他一路都在打听危素的情况,只不过是回到了浙江才打听到危素已经返回京城,时县长也高升了,王冕一路担惊受怕,这时候才敢放心回家。
回家一切如常,母亲跟秦老也没说官府要拿他,妥妥滴证明了他潜逃的根源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官场之中大家都那么忙,王冕又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实际利益,谁会吃饱了饭撑着找他麻烦。王冕虽然想太多,但他心地还不错,即使没什么钱,也记得带些手信给秦老。
还是在家画画好,起码不用租房子住。
【入了浙江境,才打听得危素已还朝了,时知县也升任去了;因此放心回家,拜见母亲。看见母亲康健如常,心中欢喜。母亲又向他说秦老许多好处。他慌忙打开行李,取出一匹茧绸,一包耿饼,拿过去拜谢了秦老。秦老又备酒与他洗尘。自此,王冕依旧吟诗作画,奉养母亲。】
又过了六年,算下来王冕应该二十六岁了,老母亲老病卧床,在临死前跟他谈了一番话:第一,不要做官;第二,不要做官;第三,将来娶老婆生孩子,要记得守住我的坟墓,不要出去做官。
这农村老太太见识浅陋,别人夸她儿子几句她就当真了,以为这官是想做就能做的。
【又过了六年,母亲老病卧床。王冕百方延医调治,总不见效。一日,母亲吩咐王冕道:“我眼见得不济事了。但这几年来,人都在我耳根前说你的学问有了,该劝你出去做官。做官怕不是荣宗耀祖的事,我看见这些做官的都不得有甚好收场。况你的性情高傲,倘若弄出祸来,反为不美。我儿可听我的遗言,将来娶妻生子,守着我的坟墓,不要出去做官。我死了,口眼也闭!”王冕哭着应诺。他母亲淹淹一息,归天去了。王冕擗踊哀号,哭得那邻舍之人无不落泪。又亏秦老一力帮衬,制备衣衾棺椁。王冕负土成坟,三年苫块,不必细说。】
时间继续往前走,算下守孝三年,然后又一年有余,王冕应该快三十一岁了,这时候,明朝太祖朱元璋出场。
时代背景是在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朱元璋被百官推举为吴王。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朱元璋讨伐割据浙东多年的方国珍,方国珍投降。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于南京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
在小说里,朱元璋拜访王冕是在破方国珍后,称帝之前。
【到了服阕之后,不过一年有馀,天下就大乱了。方国珍据了浙江,张士诚据了苏州,陈友谅据了湖广,都是些草窃的英雄。只有太祖皇帝起兵滁阳,得了金陵,立为吴王,乃是王者之师;提兵破了方国珍,号令全浙,乡村都市,并无骚扰。】
从王冕的视角看朱元璋“真有龙凤之表”,此刻王冕的身份,究竟是读书人,还是算命大师?令人疑惑。而语气与面对翟局长时截然不同,先是自称“小人”,又俯首“拜问”,随后两人开始了一段商业互吹。
值得一提的是,王冕那一番“以仁义服人”的讲话,在历史上是朱元璋说的:
“仁义足以得天下,而威武不足以服人心。”
朱元璋说这句话的时候尚未称帝,还在南征北战。
在野的人用来争取民心的套话,听听就好,认真就输了哈。
秦老可能是进城看大儿子去了,回来后问了谁曾来访过,王冕骗他,说不过是在山东认识的一个将官。可他在济南府穷困潦倒,何曾认识什么将官?
【一日,日中时分,王冕正从母亲坟上拜扫回来,只见十几骑马竟投他村里来。为头一人,头戴武巾,身穿团花战袍,白净面皮,三绺髭须,真有龙凤之表。那人到门首下了马,向王冕施礼道:“动问一声,那里是王冕先生家?”王冕道:“小人王冕,这里便是寒舍。”那人喜道:“如此甚妙,特来晋谒。”吩咐从人都下了马,屯在外边,把马都系在湖边柳树上;那人独和王冕携手进到屋里,分宾主施礼坐下。王冕道:“不敢拜问尊官尊姓大名,因甚降临这乡僻所在?”那人道:“我姓朱,先在江南起兵,号滁阳王;而今据有金陵,称为吴王的便是。因平方国珍到此,特来拜访先生。”王冕道:“乡民肉眼不识,原来就是王爷。但乡民一介愚人,怎敢劳王爷贵步?”吴王道:“孤是一个粗卤汉子,今得见先生儒者气象,不觉功利之见顿消。孤在江南,即慕大名,今来拜访,要先生指示:浙人久反之后,何以能服其心?”王冕道:“大王是高明远见的,不消乡民多说。若以仁义服人,何人不服,岂但浙江?若以兵力服人,浙人虽弱,恐亦义不受辱。不见方国珍么?”吴王叹息,点头称善!两人促膝谈到日暮。那些从者都带有干粮,王冕自到厨下烙了一斤面饼,炒了一盘韭菜,自捧出来,陪着。吴王吃了,称谢教诲,上马去了。这日,秦老进城回来,问及此事,王冕也不曾说就是吴王,只说是军中一个将官,向年在山东相识的,故此来看我一看。说着就罢了。】
时代背景到了明朝建立,汉人执政,乡村人安居乐业。洪武四年,算下来王冕三十六岁了。
秦老又进城里,带回一本邸钞,邸钞是政府文告,上面有两项通报:
第一,危素被贬到和州守余阙墓,原因不是因为酷虐小民,也不是贪污腐败,仅仅只是不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因言获罪,得罪了太祖朱元璋。
第二,礼部向全国选拔人才,三年一科,用五经、四书、八股文。
“三年一科”在前面的导读讲过了,是科举考试中的乡试。“五经”指《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部,“四书”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明清科举考试的应试文中,一篇文章有固定格式,包括破题、承题、起讲、题比、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题比引入正文,起股之后的四个部分才是正式的议论,后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起来共八股,因此一般称之为八股文。
看完考试的内容,是不是觉得科举制度难考了?事实上也是真的不容易考。
第一,要有扎实的基本功,要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
第二,要不断锻炼、长期写作,从破题到束股按步骤练习,会写整篇的“八股文”后,再在老师及名家的指导下不断修改,才能学会写出符合各种要求的八股文。
第三,议论要有新意,不然怎么进入阅卷老师的法眼?
话说王冕看完邸钞后,对危素的下场不作评价,其实以他的价值观,应该对危素不畏强权的勇气大加赞赏才对啊。他跳过危素,径直批评礼部选拔人才的方法定得不好,“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随后又化身星相大师,说象征牢狱的贯索星侵犯了象征文云的文昌星,诅咒“一代文人有厄”,对参加科举考试的读书人进行恶意中伤。
什么是文行出处?文是学问;行是品行;出是做官;处是隐居。文行出处泛指读书人的学问、品行和对待出仕和隐退的态度。文人对待出仕隐退的态度,其实没有是非对错之分,不是非要分个你死我活,也不是一定存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你王冕喜欢隐居,可以理解,但每个人的追求不同,书生报国也是别人的理想和追求,要学会尊重别人。你不喜欢官场规则,其实消极逃避不一定是最好的方法,也可以用责任和担当的情怀参与仕途,去尝试着改变它。
书中的王冕只在十岁前接受过老师教导,十岁前的小孩子一般心智未开。他此后就是自学,没有再接受过系统的教育,或许也是造成他性格缺陷、偏执固执的一个原因。导致他没有包容心、没有为国为民的情怀,只有狭隘的视野和认知,看了书中一些例子,听了无知老母亲的一些话,以为世界不是黑就是白,就觉得做官的人都是坏人。殊不知历朝历代也有不少人是官场里的一股清流,明朝就有一个例子,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海瑞参加乡试中举,先后担任浙江淳安和江西兴国的知县,他在官场屡屡平反冤假错案,打击贪官污吏,就是为群众做好事。
【不数年间,吴王削平祸乱,定鼎应天,天下统一,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乡村人各各安居乐业。到了洪武四年,秦老又进城里,回来向王冕道:“危老爷已自问了罪,发在和州去了。我带了一本邸抄来给你看。”王冕接过来看,才晓得危素归降之后,妄自尊大,在太祖面前自称老臣。太祖大怒,发往和州守余阙墓去了。此一条之后,便是礼部议定取士之法:三年一科,用《五经》、《四书》八股文。王冕指与秦老看,道:“这个法却定的不好!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说着,天色晚了下来。此时正是初夏,天时乍热,秦老在打麦场上放下一张桌子,两人小饮。须臾,东方月上,照耀得如同万顷玻璃一般。那些眠鸥宿鹭,阒然无声。王冕左手持杯,右手指着天上的星,向秦老道:“你看贯索犯文昌,一代文人有厄!”话犹未了,忽然起一阵怪风,刮的树木都飕飕的响,水面上的禽鸟格格惊起了许多,王冕同秦老吓的将衣袖蒙了脸。少顷,风声略定,睁眼看时,只见天上纷纷有百十个小星,都坠向东南角上去了。王冕道:“天可怜见,降下这一颗星君去维持文运,我们是不及见了!”当夜收拾家伙,各自歇息。】
消息闭塞,群众就喜欢传谣,不停的散播朝廷要王冕做官。
朝廷如果真的行文到浙江布政司要王冕做官,不会有“初时”、“渐渐”的时态出现,不要低估官府的办事速度,尤其是朝廷的行文下来时。王冕呢,这种传说听得多了,竟然连秦老也不知会一声,连夜逃往会稽山中了,他跟做官究竟是什么怨什么仇。
【自此以后,时常有人传说:朝廷行文到浙江布政司,要征聘王冕出来做官。初时不在意里,后来渐渐说的多了,王冕并不通知秦老,私自收拾,连夜逃往会稽山中。】
王冕走后半年,朝廷果然派人捧着诏书到来到秦老门首,与秦老施礼,问:“王冕住在这庄上吗?皇上让他做咨议参军,特地派我来通知他。”秦老说:“他虽然是这里人,但是很久就不知道去哪里了。”然后请官员喝了茶,才领他走到王冕家,推开了门,看到里面杂草丛生,才知道果然是走了很久。
这段描写,着重体现了朱元璋网罗知识分子和尊重儒士的姿态,但是有两个疑点:
第一,以前元朝的时仁只是一个县长,特地低调的排场都引起了轰动,陪同的翟局长也都认识王冕家,不会出现问路的情形。到了明朝的钦差进村,还带领许多人,怎么会没有地方官员的陪同和带路?
第二,钦差问路,已经是不可思议了,进了村没能第一时间见到要找的人,居然还放低身份有闲情逸致和一个务农的村民聊天喝茶?
【半年之后,朝廷果然遣一员官,捧着诏书,带领许多人,将着彩缎表里,来到秦老门首,见秦老八十多岁,须鬓皓然,手扶拄杖。那官与他施礼,秦老让到草堂坐下。那官问道:“王冕先生就在这庄上么?而今皇恩授他咨议参军之职,下官特地捧诏而来。”秦老道:“他虽是这里人,只是久矣不知去向了。”秦老献过了茶,领那官员走到王冕家,推开了门,见蟏蛸满室,蓬蒿满径,知是果然去得久了。那官咨嗟叹息了一回,仍旧捧诏回旨去了。】
王冕在山中隐居,后来得病去世。他谨记母亲临终遗言“不要做官”,却没有“娶妻生子”,最后孤独终老,无名无姓一个人客死他乡。
读到这里一声叹息。
而秦老寿终于家,这是“善终”,境况与王冕形成鲜明对比。
楔子结束,下回正式开始正文。
【王冕隐居在会稽山中,并不自言姓名;后来得病去世,山邻敛些钱财,葬于会稽山下。是年,秦老亦寿终于家。可笑近来文人学士,说着王冕,都称他做王参军,究竟王冕何曾做过一日官?所以表白一番。这不过是个楔子,下面还有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