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名句内部死的(作死——《红楼梦》中关于死亡的描写)

2024-01-08 09:51   geyange.com

红楼梦中的名句内部死的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这其中既包括死,也包括生,但偏重于死,正合《红楼梦》一书状况。

《红楼梦》是悲剧,写红颜薄命,写世家衰败,自然是死的多,生的少。《红楼梦》中,自始至终,写死远多于写生。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描写死亡大为不同,甚至是截然不同,我们或许从中可以找到点什么——后四十回是不是续书,与前八十回是否出自一人之手。

前八十回中,死者有贾敏,林如海,冯渊(薛蟠打死),张金哥(自缢),周公子(投河),贾瑞,秦可卿,瑞珠(触柱),秦钟,金钏儿(跳井),老太妃,鲍二家的(自挂),尤三姐(抹脖),尤二姐(吞金),司棋(撞墙),潘又安(抹脖),晴雯等等。其中贾敏、林如海、冯渊,张金哥,周公子,金钏儿,老太妃,鲍二家的之死,只是提到,说不上描写。

后四十回中,写到了张三(薛蟠打死)、元春、黛玉、金桂、迎春、贾母、鸳鸯、赵姨娘、凤姐之死,其中迎春之死只是提到,说不上描写。元春、黛玉、贾母、凤姐都是重量级的人物。

王国维《人间词话》有言:“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又,老子言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作者笔下,死也是“奴仆”,可以随意支配;也要重视,以引起共情,把读者代入,实现自己的写作意图。

前八十回写死亡,出乎其外,入乎其内,颇得王国维之旨,写的悲,写的虚,写的有意趣、有意境,写的“美”。甚至到了“以文为戏、不以文立制”的程度——这本是对唐朝裴度对韩愈的批评:“不以文立制,而以文为戏,可矣乎?”

后四十回写死,写的很“惨”,写的实,一再写到死亡的自然过程,脸色,气息,回归返照都用了两次,一次黛玉,一次贾母。其中多有为前书找补的成分,或是书中伏线,或者脂批所指,牵强附会,不厌其烦。而且,把前书中的游戏笔墨,写成了不折不扣的封建迷信。

先说前书。写贾瑞之死,游戏笔墨,全用反讽。且看第十二回,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贾瑞收了镜子,想道:“这道士倒有些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试试。”想毕,拿起“风月鉴”来,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唬得贾瑞连忙掩了,骂:“道士混账,如何吓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想着,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到了床上,“嗳哟”了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手里掉过来,仍是反面立着一个骷髅。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到了这次,刚要出镜子来,只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只说了这句,就再不能说话了。

旁边伏侍的贾瑞的众人,只见他先还拿着镜子照,落下来,仍睁开眼拾在手内,末后镜子落下来便不动了。众人上来看看,已没了气,身子底下冰凉渍湿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

贾瑞之死,死于沉湎色欲。作者写贾瑞之死,是在为《好了歌》作注,正如脂批所言,所谓“好知青冢骷髅骨,就是红楼掩面人”是也。写其死亡过程,“力如龙象”“写得奇峭,真好笔墨。”

第十三回,写秦可卿之死,重在为凤姐托梦,显示可卿的忠诚和远见,兼及凤姐的才干和作为:“脂粉队里的英雄”:

凤姐方觉星眼微蒙,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来,含笑说道:“婶婶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子,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子,别人未必中用。”

可卿托梦凤姐,要点是认定凤姐是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而贾府即将衰败,不可挽回,嘱托二事: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於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又透露一则天大喜事:

凤姐忙问:“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子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凤姐还欲问时,只听二门上传事云牌连叩四下,将凤姐惊醒。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第十六回,写秦钟之死,也还是游戏笔墨:

宝玉听了,方忍住近前,见秦钟面如白蜡,合目呼吸于枕上。宝玉忙叫道:“鲸兄!宝玉来了。”连叫两三声,秦钟不睬。宝玉又道:“宝玉来了。”那秦钟早已魂魄离身,只剩得一口悠悠余气在胸,正见许多鬼判持牌提索来捉他。那秦钟魂魄那里肯就去,又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家务,又记挂着父亲还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又记挂着智能尚无下落,因此百般求告鬼判。

神使鬼判闻听宝玉来了,只得将秦魂放回云云,纯粹是鬼话连篇,作者似在揶揄。另一方面,也为警醒宝玉:

(秦钟)哼了一声,微开双目,见宝玉在侧,乃勉强叹道:“怎么不肯早来?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宝玉忙携手垂泪道:“有什么话留下两句。”秦钟道:“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说毕,便长叹一声,萧然长逝了。

宝玉与秦钟相得,钟情重义,鄙视功名,意在另辟蹊径,走出一条异于世人之路。可秦钟很快为欲所困,陷入绝境,并未超越常人,亦无新路可走。只有宝玉,在情路上继续走下去,不无疑惑,不无悔恨。这就是二人诀别的意义。

脂砚斋在此处的一句批语(庚辰双行夹批),值得特别注意:“若是细述一番,则不成《石头记》之文矣。”

第三十三回写金钏儿之死,只是从贾环口中说出,一则危言耸听:

贾环见他父亲盛怒,便乘机说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的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

二则抹黑下蛆:

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

第六十六回,写尤三姐之死,也很简略。柳湘莲嫌宁府声名狼籍,尤三姐怕是名节有亏,故而悔婚,找贾琏要还定礼: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边去了。

可以说是生的妖娆,死的美艳。

第六十九回,写尤二姐之死:

这里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想毕,挣起来,打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泪便吞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于是赶忙将衣服首饰穿戴齐整,上炕躺下了……(次日丫鬟)急推房门进来看时,却穿戴的齐齐整整,死在炕上。

这次,又把沉重之死,写的风平浪静。

第七十七回写晴雯之死:

宝玉又翻转了一个更次,至五更方睡去时,只见晴雯从外头走来,仍是往日形景,进来笑向宝玉道:“你们好生过罢,我从此就别过了。”说毕,翻身便走。宝玉忙叫时,又将袭人叫醒。袭人还只当他惯了口乱叫,却见宝玉哭了,说道:“晴雯死了。”

这次,干脆让宝玉直接宣布死亡,过程全省略了。

再看续书,略举其要。

第九十五回,写元春之死,写道元春“身体发福,未免举动费力。每日起居劳乏,时发痰疾。因前日侍宴回宫,偶沾寒气,勾起旧病。不料此回甚属利害,竟至痰气壅塞,四肢厥冷”;写道元春“汤药不进,连用通关之剂,并不见效”;写道“痰塞口涎,不能言语,见了贾母,只有悲泣之状,却少眼泪”;写道“元妃目不能顾,渐渐脸色改变”,最终让小太监传谕:“贾娘娘薨逝。”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岁。

第九十八回,写黛玉之死。自觉黛玉为女一号,当然更是不厌其详:

却说宝玉成家的那一日,黛玉白日已昏晕过去,却心头口中一丝微气不断,把个李纨和紫鹃哭的死去活来。到了晚间,黛玉去又缓过来了,微微睁开眼,似有要水要汤的光景。此时雪雁已去,只有紫鹃和李纨在旁。紫鹃便端了一盏桂圆汤和的梨汁,用小银匙灌了两三匙。黛玉闭着眼静养了一会子,觉得心里似明似暗的。此时李纨见黛玉略缓,明知是回光反照的光景,却料着还有一半天耐头,自己回到稻香村料理了一回事情。

这里黛玉睁开眼一看,只有紫鹃和奶妈并几个小丫头在那里,便一手攥了紫鹃的手,使着劲说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你伏侍我几年,我原指望咱们两个总在一处。不想我……”说着,又喘了一会子,闭了眼歇着。紫鹃见他攥着不肯松手,自己也不敢挪动,看他的光景比早半天好些,只当还可以回转,听了这话,又寒了半截。半天,黛玉又说道:“妹妹,我这里并没亲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说到这里又闭了眼不言语了。那手却渐渐紧了,喘成一处,只是出气大入气小,已经促疾的很了。

紫鹃忙了,连忙叫人请李纨,可巧探春来了。紫鹃见了,忙悄悄的说道:“三姑娘,瞧瞧林姑娘罢。”说着,泪如雨下。探春过来,摸了摸黛玉的手已经凉了,连目光也都散了。探春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纨赶忙进来了。三个人才见了,不及说话。刚擦着,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紫鹃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渐渐的冷了。探春李纨叫人乱着拢头穿衣,只见黛玉两眼一翻,呜呼,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还不忘特意交代:

当时黛玉气绝,正是宝玉娶宝钗的这个时辰。

第一〇三回,写金桂之死,是从薛姨妈口中道出:

昨儿晚上,又叫宝蟾去做了两碗汤来,自己说同香菱一块儿喝。隔了一回,听见他屋里两只脚蹬响,宝蟾急的乱嚷,以后香菱也嚷着扶着墙出来叫人。我忙着看去,只见媳妇鼻子眼睛里都流出血来,在地下乱滚,两手在心口乱抓,两脚乱蹬,把我就吓死了,问他也说不出来,只管直嚷,闹了一回就死了。我瞧那光景是服了毒的……

第一一〇回,写贾母之死:

却说贾母坐起说道:“我到你们家已经六十多年了。从年轻的时候到老来,福也享尽了。自你们老爷起,儿子孙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是宝玉呢,我疼了他一场。”说到那里,拿眼满地下瞅着。王夫人便推宝玉走到床前。贾母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着宝玉道:“我的儿,你要争气才好!”宝玉嘴里答应,心里一酸,那眼泪便要流下来,又不敢哭,只得站着,听贾母说道:“我想再见一个重孙子我就安心了。我的兰儿在那里呢?”李纨也推贾兰上去。贾母放了宝玉,拉着贾兰道:“你母亲是要孝顺的,将来你成了人,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凤丫头呢?”凤姐本来站在贾母旁边,赶忙走到眼前说:“在这里呢。”贾母道:“我的儿,你是太聪明了,将来修修福罢。我也没有修什么,不过心实吃亏,那些吃斋念佛的事我也不大干,就是旧年叫人写了些《金刚经》送送人,不知送完了没有?”凤姐道:“没有呢。”贾母道:“早该施舍完了才好。我们大老爷和珍儿是在外头乐了,最可恶的是史丫头没良心,怎么总不来瞧我。”鸳鸯等明知其故,都不言语。贾母又瞧了一瞧宝钗,叹了口气,只见脸上发红。贾政知是回光返照,即忙进上参汤。贾母的牙关已经紧了,合了一回 眼,又睁着满屋里瞧了一瞧。王夫人宝钗上去轻轻扶着,邢夫人凤姐等便忙穿衣,地下婆子们已将床安设停当,铺了被褥,听见贾母喉间略一响动,脸变笑容,竟是去了,享年八十三岁。

第一一一回,写鸳鸯之死,紧随贾母死后,鸳鸯心惧贾赦,有心殉主,恍惚看见可卿悬梁自缢,是为补足“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之文,即使如此,也还是拖泥带水:

鸳鸯这么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来,一面哭,一面开了妆匣,取出那年绞的一绺头发,揣在怀里,就在身上解下一条汗巾,按着秦氏方才比的地方拴上。自己又哭了一回,听见外头人客散去,恐有人进来,急忙关上屋门,然后端了一个脚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儿套在咽喉,便把脚凳蹬开。可怜咽喉气绝,香魂出窍,正无投奔,只见秦氏隐隐在前,鸳鸯的魂魄疾忙赶上说道:“蓉大奶奶,你等等我。

接下来还有一通对话议论,也还是拾第五回之牙慧。

第一一二回,写赵姨娘之死,装神弄鬼,把她的仇人列举殆遍,延至第一一三回才完成:

话说赵姨娘在寺内得了暴病,见人少了,更加混说起来,唬得众人都恨,就有两个女人搀着。赵姨娘双膝跪在地下,说一回,哭一回,有时爬在地下叫饶,说:“打杀我了!红胡子的老爷,我再不敢了。”有一时双手合着,也是叫疼。眼睛突出,嘴里鲜血直流,头发披散,人人害怕,不敢近前。那时又将天晚,赵姨娘的声音只管喑哑起来了,居然鬼嚎一般。无人敢在他跟前,只得叫了几个有胆量的男人进来坐着,赵姨娘一时死去,隔了些时又回过来,整整的闹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也不言语,只装鬼脸,自己拿手撕开衣服,露出胸膛,好象有人剥他的样子。可怜赵姨娘虽说不出来,其痛苦之状实在难堪。正在危急,大夫来了,也不敢诊,只嘱咐"办理后事罢",说了起身就走。

第一一四回,写凤姐之死,全为成全“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的谶语,不惜直言宝玉当年梦入太虚幻景:

却说宝玉宝钗听说凤姐病的危急,赶忙起来。丫头秉烛伺候。正要出院,只见王夫人那边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不好了,还没有咽气,二爷二奶奶且慢些过去罢。琏二奶奶的病有些古怪,从三更天起到四更时候,琏二奶奶没有住嘴说些胡话,要船要轿的,说到金陵归入册子去。众人不懂,他只是哭哭喊喊的。琏二爷没有法儿,只得去糊了船轿,还没拿来,琏二奶奶喘着气等呢。叫我们过来说,等琏二奶奶去了再过去罢。”宝玉道:“这也奇,他到金陵做什么?”袭人轻轻的和宝玉说道:“你不是那年做梦,我还记得说有多少册子,不是琏二奶奶也到那里去么?”……王夫人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咽了气了。所有的人多过去了,请二爷二奶奶就过去。”

此时,再看脂砚斋在秦钟死去时的批语:“若是细述一番,则不成《石头记》之文矣。”起脂砚斋于地下,看续书中对诸人死去时的描写,不知道会不会气厥而亡、含恨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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