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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贤墨迹史岑文，冒作索靖萧子云。

漫说虚名胜实诣，叶公从古不求真。

佚名人章草书史岑出师颂⑴。米友仁⑵定为隋人书。宋代以来丛帖所刻，或题索靖⑶，或题萧子云⑷，皆自此翻出者。此卷墨迹，章草绝妙。米友仁题曰隋人者，盖谓其古于唐法，可称真鉴。昔人于古画牛必属戴嵩⑸，马必属韩幹⑹。世俗评法书，隶必属蔡⑺、钟⑻，章必属索、萧，亦此例也。

墨迹本有残损之字，有笔误之字，丛帖本中，处处相同，故知其必出一源。余所见各帖本笔划无不钝滞，又知其或出于转摹，或有意求拙，以充古趣，第与墨迹比观⑼，诚伪不难立判焉。

世又传一墨迹本，题作索靖。染纸浮墨⑽，字迹拘挛。宋印累累⑾，无一真者。后有文彭⑿跋数段，曾藏于浭阳端氏⒀，见其所著《壬寅消夏录》，涵芬楼⒁有影印本。后归余一戚友家，曾获见之，盖又在丛帖刻本之下也。

余常遇观古画者，于无款之作，每相问“这到底是谁画的？”因悟失名书画之一一妄添名款者，皆为应此辈之需耳。

【译者附注】

1 史岑出师颂：史岑，汉人，字孝山。其《出师颂》见于《文选》。

2  米友仁：宋代书画家米芾的长子。

3  索靖：西晋书法家。

4  萧子云：南朝书法家。

5  戴嵩：生卒年不详，唐代画家。韩滉弟子。擅画田家、川原之景，画水牛尤为著名，后人谓得“野性筋骨之妙”。与韩干之画马，并称“韩马戴牛”。传世作品有《斗牛图》。

6  韩幹：唐代画家，以画马著称，蓝田（今陕西蓝田）人。韩幹少年时只是一名酒店的雇工，后来被诗人王维赏识，资助他学画，学成后被召为宫廷画师，初师曹霸，后自独善。官至太府寺丞。画艺较全面，善画人物画像，尤善画马，后代画马名家如李公麟、赵孟頫都曾向他学习。

7 蔡：蔡邕，东汉时期著名文学家、书法家。

8  钟：钟繇（yáo），三国时期曹魏著名书法家、政治家。

9 第与墨迹比观：只要与墨迹本比照观看。

10 染纸浮墨：纸是染的，墨是漂浮的，没有深入到纸里。

11 宋印累累：上面有很多宋人的印章。

12 文彭：明人，文徵明之子。

13  端氏：端方，晚清人。《壬寅消夏录》是端方将自己的收藏品汇编而成的目录。

14 涵芬楼：商务印书馆上海时期的藏书楼，它的创立可远溯到1904年。

【原诗题解】

这首诗借隋人所书史岑《出师颂》被冒题为索靖、萧子云的现象，批评了书画界自古以来只重空名不重实诣的恶习。

【原诗译释】

1．隋贤墨迹史岑文，冒作索靖萧子云：隋代贤士所写的史岑《出师颂》墨迹，却假冒题为索靖或者萧子云所写。隋贤：作者认为《出师颂》为隋代无名人士所写，故称。

2．漫说虚名胜实诣，叶公从古不求真：不要感慨空名要胜过真正的造诣，因为自古以来那些求书求画者就是只看空名，不看真实水平。漫：不要。叶公：化用叶公好龙之典，代指那些只看空名的书画爱好者。

附：史岑《出师颂》

其卅八（唐人真书）

真书汉末已胚胎，钟体婴儿尚未孩。

直至三唐方烂漫，万花红紫一齐开。

【启功自注】

唐人真书⑴。

自古字体递嬗⑵，皆有其故。人事日趋繁缛，器用日求便利，此自然之理也。文字为日用之工具，字形亦必日趋便利，始足济用⑶也。试计字体变迁，甲骨不出殷商，金文沿续稍久，小篆与秦偕亡，隶书限于两汉。此谓其当日通用之时，不包括后世仿古之作也。惟真书自汉末肇端，至今依然沿用，中间虽有风格之殊，而结构偏旁，却无大异。其故无他，书写既能便利，辨识复不易混淆，其胜在此，其寿亦在于此⑷。

以艺术风格言，钟繇⑸古矣，而风致尚未极妍；六朝壮矣，而变化容犹未富。至于点画万态，骨体千姿，字字精工，丝丝入扣者，必以唐人为大成焉。此只论其常情，非所计于偏嗜耳⑹。“如婴儿之未孩”⑺，老子语也。

【译者附注】

1 真书：汉字主要书体之一。亦称今隶、楷书、正书。产生于汉末，成熟于唐代。

2 递嬗（dì shàn）：依次更替，逐步演变。

3 济用：有助于运用或使用。

4 其胜在此，其寿亦在于此：它的优越性在这里，它寿命长的原因也在这里。

5 钟繇：见《其卅七》注（8）。

6 非所计于偏嗜耳：并没有考虑个人的偏好。

7 如婴儿之未孩：出于《老子》第二十章，意为如同婴儿还不知道嬉笑。孩，通“咳”，笑貌。

【原诗题解】

此诗指出，真书虽然在汉代就开始出现，但一直到唐代才真正成熟，达到千姿万态、字字精工的地步。

【原诗译释】

1．真书汉末已胚胎，钟体婴儿尚未孩：真书在汉末就出现了雏形，钟繇的字体就像婴儿还不懂得嬉笑。

2．直至三唐方烂漫，万花红紫一齐开：一直到了唐代，才达到烂漫多姿的地步，如同春天的鲜花，万紫千红一齐开放。三唐：初唐、盛唐、晚唐，代指唐朝。

附1：唐张令晓告身

附2：唐人书阿毘昙毘婆沙论

其卅九（唐人篆隶）

六朝别字体无凭，三段妖书语莫征。

正始以来论篆隶，唐人毕竟是中兴。

【启功自注】

平生不喜雅俗之说，文字尤难以雅俗为判。盖文字者，符号也，安见一二三即雅，而| || |||（此为一二三竖写，实打不出，以竖杠表示）即俗乎？惟文字贵在通行，符号取其共识。如不能通行共识，便成密码。途人⑴共好，遂谓之俗，苟为密码，则虽欲求其俗，亦不可得矣。《干禄字书》⑵所标俗体，以视六朝别字，犹多易识，乃知闭门造字，专辄为书⑶，人不能识，斯真俗不可医者也。

六朝俗书，以天发神谶⑷为戎首⑸。扁笔作隶，曹魏已肇其端。其笔毫绝似今之扁刷，而三段神谶碑则以扁刷作篆。车轮四角，行远何堪⑹，况其事其文，俱属吴国之妖孽，不谓为俗，殆不可焉。

平心而论，正始之三体石经⑺，非独第一字犹存孔壁遗型⑻，第二第三字亦莫非举世共识之体。中径六朝，至唐人始遥接典范⑼。今人不敢薄唐篆而轻议唐隶，吾未见其有当也⑽。

【译者附注】

1 途人：行路之人，代指社会上的普通人。

2  《干禄字书》：是一本刊正汉字形体的书。唐武后时颜元孙撰。颜元孙分别文字为俗、通、正三体，有的一个字列举三体，有的一个字列举两体，一一加以说明。所谓俗，大都指与通行的隶楷不同，在点画之间略有差误的字。所谓通，指通行已久，大半是隶省、隶变，或改易偏旁的字。所谓正,是指符合篆隶,都有凭据的字。这是现存最早的一本辨正楷书字体的书。

3  专辄为书：以主观专断的方法确定文字的写法。

4 天发神谶：《天发神谶碑》又称《吴天玺记功颂》，三国吴天玺元年267刻。吴的最后一位君主孙皓，因天降符瑞而立碑记功。石旧在江苏省南京市天禧寺，后移筹思亭，又移尊经阁、县学。石呈圆幢形，环而刻之。世传为皇象书，但无依据。宋时原石断为三段。上段21行，中段17行，下段10行，共存213字，故又称《三段碑》、《三击碑》。后有宋胡宗师、石豫亨、明耿定向题跋三则。清嘉庆十八年1813八月毁于火。

5 戎首：祸首。

6 车轮四角，行远何堪：把车轮做成四角形，走远路怎么能行？比喻用扁刷写篆字行不通。

7 三体石经：《三体石经》刻于公元241年（三国魏齐王曹芳正始二年），原立于魏都洛阳南郊太学讲堂西侧。因碑文每字皆用古文（第一字）、小篆（第二字）和汉隶（第三字）三种字体写刻，故名。石经刻有《尚书》、《春秋》和部分《左传》，是继东汉《熹平石经》后建立的第二部石经。《三体石经》在中国书法史和汉字的演进发展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8 孔壁遗型：孔子故宅墙壁中曾发现古文经书，这里是说三体石经的第一字还保留着古文经书的写法。

9 中径六朝，至唐人始遥接典范：中间经过六朝的衰颓，到唐代才延续了三体石经的正确写法。

10 吾未见其有当也：我没有看到轻议唐隶的人有什么正确的地方。谓轻议唐隶是不正确的。

【原诗题解】

此诗批评六朝的篆隶俗书闭门造字，毫无根据，直到唐代，才复兴了三体石经篆隶的正确写法。

【原诗译释】

1．六朝别字体无凭，三段妖书语莫征：六朝别字的写法毫无凭证，三段碑记载妖孽之事，它的内容和书体都没有根据。别字，与通行写法不同的字。三段：三段碑，即《天发神谶碑》，因其碑后断为三段，故称。莫征：没有证据。

2．正始以来论篆隶，唐人毕竟是中兴：要评价曹魏正始以来篆隶的发展，不得不说是唐代人扭转了六朝的衰颓之势而重新振兴。正始：三国曹魏时期齐王曹芳的年号，三体石经刻于正始二年。毕竟：终归，到底。中兴：中途振兴，转衰为盛。

附1：天发神谶碑

附2：唐隶大智禅师碑

附3：唐李邕书李思训碑篆字碑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