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新月集好句赏析(读泰戈尔的《新月集》)

2023-12-17 20:52   geyange.com

泰戈尔新月集好句赏析

泰戈尔的《新月集》自然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初读的时候会觉得相当好懂,意思总是明明白白。但是其中有的篇章,也许还是含有不少深意,我们初读的时候未必能够看得出来。比如其中的这首《著作家》:

你说爸爸写了许多书,但我却不懂得他所写的东西。

他整个黄昏读书给你听,但是你真懂得他的意思么?

妈妈,你给我们讲的故事,真是好听呀!我很奇怪,爸爸为什么不能写那样的书呢?

难道他从来没有从他自己的妈妈那里听见过巨人和神仙和公主的故事吗?

还是已经完全忘记了?

他常常耽误了沐浴,你不得不走去叫他一百多次。

你总要等候着,把他的菜温着等他,但他却忘了,还是尽管写下去。

爸爸老是把著书当做游戏。

而如果我一走进爸爸房里去游戏,你就要走来叫道:“真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而如果我稍为出一点声音,你就要说:“你没有看见你爸爸正在工作吗?”

老是写了又写,有什么趣味啊?

当我拿起爸爸的钢笔或铅笔,像他一模一样地在他的书上写着,a,b,c,d,e,f,g,h,i,——那时,你为什么跟我生气呢,妈妈?

爸爸写时,你却从来不说一句话的。

当爸爸耗费了那末一大堆纸时,妈妈,你似乎全不在乎。

可要是我取了一张纸去做一只船,你却要说:“孩子,你真讨厌!”

你对于爸爸拿黑点子涂满了纸的两面,污损了许多许多张纸,你心里以为怎样呢?

现在我敢说,如果只是纯粹的诗人而非深沉的思想家大概是写不出这样的作品的。

“他整个黄昏读书给你听,但是你真懂得他的意思么?”

“你真懂得他的意思么?”一部认真的文学作品,也许你已经认真读了几遍,但是“你真懂得他的意思么?”这无论对于作者还是读者,都是怎样警醒而深刻的声音。

而我们的行动都究竟有何意义,我们往往并不怎么知道。

“你说爸爸写了许多书,但我却不懂得他所写的东西。”

人们现在写下的那些书,也许有一天许多人们不再能够理解它们。

接下来的内容是继续阐明读者和作者各自都有的局限性,当两者的局限性相遇,于是就成为相隔遥远,成为作品开始的第一句话——“(他)写了许多书,但我却不懂得他所写的东西”。

“难道他从来没有从他自己的妈妈那里听见过巨人和神仙和公主的故事么?”

“还是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儿童对父亲的发问,这也是诗人在自问——我是不是忘记了?人们呢,是不是也都忘记了?是的,我们总是一天天变得复杂了,只是同时我们是不是也失去了很多?

=诗人接下来在集中的另一首诗《第一次的茉莉》里面将会继续说,诗人他其实并没有完全忘记。人们呢,大概无数的人们也都没有完全忘记。只是最为简单幸福的时光必须依靠回忆,而不能再重新来过,也许还是不能不让人心中感到惆怅和迷惘。

“一百多次”,这是写这个儿童对语言的使用很随意,那么天真稚气。这是才刚刚开始学习语言的儿童,这是儿童最天真烂漫的时期。

“把著书当做游戏”。这又是一个极富于意味的话题——著书是不是包含有游戏的性质?如果它想获得的某些意义不能够实现,它是不是也就仅仅剩下了游戏的性质?

“老是写了又写,有什么趣味呢?”如果人的生活方式开始变得逐渐失去趣味,那么这种生活方式是不是存在了问题、需要反省?如果它是不得已的,那么造成这种情形的社会就显然存在了可悲悯的性质。不过这确实也就是可悲悯的世界,仿佛苦役一般的劳动往往是大多数人此生无从避免的。

“……在他的书上写着,a,b,c,d,e,f,g,h,i”,……“耗费了那末一大堆纸”,……“拿黑点子涂满了纸的两面,污损了许多许多张纸”。这是深刻到无与伦比的思考,因为它洞见到一个时代中个人努力的极其有限性,以及人们的许多活动中的功利性质的最终可能微不足道。这也是真正的幽默,因为诗人在反躬自笑,他是如此温和,而又带些惆怅。

人想想自己,想想这时代里几乎无数的人,一生辛勤的努力,在生命的那仿佛无限的时间进程里,最终能够留下的其实不过是再轻微不过、而且可能是大都失之琐屑的痕迹,有谁能不感到些怅然若失?

著名的诗人和文学家博尔赫斯说他祈望的是,在比较远的未来还能够留下他的三两行诗句。可要是再远呢?那时也许现在还视作典籍的著作大多都只成了深藏的资料,那时几乎所有的人们也只知道它们是写着“a,b,c,d,e,f,g,h,i”之类的一堆故纸罢了。

有的研究者认为,这部诗集的“每一首小诗都是一个纯粹视角,或者为母亲,或者是孩子,又或者是诗人自己的俯观的全知视角”。对于诗集中的有些诗,这种看法也许是不够完备的。比如《第一次的茉莉》就不能说是诗人自己的俯观的全知视角。再比如本文所讨论的这首诗,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一个儿童在叙说,其实在这后面还始终潜在着诗人自己的视角,而正是由诗人自己的视角择取了诗中这些片断并组织成为了全诗的整体结构。而且,我们还在儿童的某些话语中发现潜在着的诗人自己的声音,当然我们的解读也可能存在问题,未必正确。

一位伟大诗人的杰作,似乎总是能够蕴含了我们意想不到的丰富的意蕴,经得起我们反复的阅读。

黑塞是说:“每一位思想家的每一著作,每一位诗人的每一诗篇,过一些年都会向读者呈现出新的变化了的面貌,都将得到新的理解,在他心中唤起新的共鸣。”

桑塔耶那在其《艺术中的理性》的结论中阐述了一种“理性诗歌”的理想——“诗艺炉火纯青,如其本来面貌去目睹万象,勇于别具匠心地描绘万象;达到理想境界,而从这种现实中筛选出与终极意趣相关的内容而且能够口若悬河地向灵魂说话”。泰戈尔某些杰出的英语散文诗作,已然大致上达到这种境界。

《新月集》的《第一次的茉莉》(是郑振铎先生的译文,发现其中有两处小的错误,做了点修改):

啊,这些茉莉花,这些白的茉莉花!

我仿佛记得我第一次双手满捧着这茉莉花,这些白的茉莉花的时候。

我喜爱这日光,这天空,这绿色的大地;

我听见河水淙淙的流声,从黑漆的午夜里传过来;

秋天的夕阳,在荒原上大路转角处迎我,如新妇揭起她的面纱迎接她的爱人。

但我想起孩提时第一次捧在手里的白茉莉,心里充满了甜蜜的回忆。

我生平有过许多快活的日子,在那些节日宴会的晚上,我曾听人说笑而一起大笑。

在灰暗的雨天的早晨,我曾吟哦过许多飘逸的诗篇。

我的颈上,曾经戴过爱情之手用醉花编织的夜花环。

但我想起孩提时第一次捧在手里的白茉莉,心里充满了甜蜜的回忆。

这又是一篇神光四射无与伦比的杰作,和屠格涅夫的那首杰作《春天的黄昏》大可比较一番,不过本文不打算在这里很详细地讨论泰戈尔的这首诗,我只想提出,在它里面可能存在关于《新月集》的一个重要的主题。

《新月集》的译者郑振铎说:“《新月集》具有这样不可测的魔力,它把我们从怀疑贪婪的成人世界,带到秀嫩天真的儿童的新月之国里去,……读者只要一翻开来,便立刻如得到两只有魔术的翼膀,可以使自己从现实的苦闷的境地里飞翔到美静天真的儿童国里去。”但是郑振铎这些话可能只是一时的感觉,难免会有些不够全面、不够深入。

泰戈尔的《新月集》显然含有复杂而且往往深刻的意蕴。整部《新月集》像他的那部《吉檀迦利》一样,也是从头至尾构成一篇完整的组诗,有着比较严格的章法。

这真是一位极伟大的诗人,我们看到这一百四十首优秀的、均可独立成篇、而且几乎全是杰作的诗篇构成的两部章法井然的组诗,怎能不为之赞叹?而且还不仅是这两部英语散文诗集,还有《采果集》《园丁集》《游思集》等英语散文诗集,大概都是这样的组诗。

平心而论,即使一辈子只有《吉檀迦利》和《新月集》这两部散文诗诗集,泰戈尔也已经足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了。

这两部英语散文诗集一出,在欧美风靡一时,大诗人叶芝、庞德都激节赞叹,激赏不已。而他们两人或者当时都还没有看出来,而诺贝尔奖评选委员会则一定是没有看出来,这竟然还是两部结构完整而严格的组诗。直到今天,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们有几个人能够拿出来这样三两部规模宏大而又篇篇俱佳几乎全是杰作的组诗?

作为一部组诗,《新月集》的意蕴是这样圆融而丰富。作为一部伟大的作品,它开篇的第一首诗就显示出诗人的雄心壮志。有人把它视作一部儿童诗,这实在是有些轻忽了。它不仅不适合当作一部儿童诗,而且它里面蕴涵的许多深意是儿童不可能看得懂的。自然,它也可以给儿童去阅读,而且应该让儿童去阅读。就《新月集》并非儿童诗而言,译者郑振铎也早已指出了这一点。

在《新月集》的第一首诗,诗人就以他深情而辽阔的心灵明白地告诉我们,他发现了人们那种看似平凡的人生、以及他们各自家庭的某些看来不过很普通平常的生活对于这个世界所具有的极其重要的价值以及无限的意义,可惜这一点人们自己却往往并不曾认识到。这就常常成为人们前进道路上一个巨大的阻碍。于是诗人在《新月集》中要努力从一些方面——主要是儿童参与的那些生活方面——反复阐明这种意义和价值。他和他同时代的走在最前列的那些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一样,常常努力着要阐明这种意义和价值。

我在星光下独自走着的路上停留了一会,我看见黑沉沉的大地展开在我的面前,用她的手臂拥抱着无量数的家庭。在那些家庭里有着摇篮和床铺,母亲们的心和夜晚的灯,还有年轻轻的生命,他们满心欢乐,却浑然不知这样的欢乐对于世界的价值。

由此,我们可以意识到这部诗集对于成年人和对于儿童实际上是一样的重要。而我们回过头来看诗集的名字,就会意识到“新月集”的“新月”是含有一种象征意义,也许可以说是对一个新的时代的向往和呼唤。“新月”的“新”其实就如同“新人”的“新”。“新人”至今都并未怎么出现,泰戈尔祈望来到的“新月”又是怎样呢?

在集中《第一次的茉莉》这首诗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关于生命时间的主题:为什么这样甜蜜而美好的回忆似乎只是童年时期的一个很短的时间片断?它真地就只意味着一个过去了的时间片断?而童年的这个时间片断竟然只是在许多年后才真正完成,一个出人意料的关于生命时间的辩证思想。丰子恺在他的散文里多也表现过近似的辩证观,可惜却偏于悲观,较之泰戈尔此诗便逊色了些,虽然泰戈尔此诗可能也还是多少含有一点悲哀的意味。似乎总是如此,人在童年的那些时候,总是不能知晓那些时候的美好和珍贵,一代又一代人,成为了一次次的循环。

如果我们觉得我们总还是已经和童年时代纯真美好的时光隔开了许多,往往会有怎样深深的无奈、怅惘甚而至于感伤。

其实人生本来就是如此,非得要走到距离童年时代很久的时候,人才能真正懂得童年时那些时光的美好。

为什么童年的某些时光让人感觉如此美好?

当世界是黑夜时分,纵然你头上的天空里总是星月分辉,四下的城镇中总是有灯火辉煌,又能怎样?终究不过是黑夜罢了。

而人往往只是在童年之时,能够感觉这个世界是光明的白天。晚年的韩愈不是也要在诗中赞美生命这样开始时的时光,说:“最是一年春好处”。

等到年龄渐长,就越来越知道这个世界的黑暗,也许这黑暗也就是一种极度的有限和匮乏。而童年那些时光是生命的开始,是那样的明朗、简洁、满是趋于无限的希望和感觉。而且,人到了成年以后,往往就不免会渐渐感到些伤逝之苦,多少心中挂念的人和事常常是接连逝去了。

时光终究是会逝去,当人终于和死亡相遇,人将怎样克服这死亡?《新月集》给出的是许久以来人们最平实最普遍却也带些神秘意味的答案——“当我的声音因死亡而沉寂时,我的歌仍将在你活泼泼的心中唱着”。

这是不是生命的永恒再现?

“人生代代无穷已”,新月年年俱如此。

生命是不是能够通过这样而获得真正的永恒和无限?

在这里我们也许能够和写作《寻找逝去的时间》(现在一般译为追忆似水年华)最后一卷的普鲁斯特不期而遇,普鲁斯特要努力回往那旧日的时光,要在世界里寻找到那已经成为过去的年代。他对现在以至未来的时代并不存有多少希望,这似乎是一种消极,却也存有一种智慧,因为他清晰地意识到对于如此的他来说,最美好的时代只能是那个过去了的时代。

而所有的时代都将成为过去,于是问题是:对于过去了的时代,人们应该怎样、又能够怎样?

普鲁斯特相信,他能够在某些特别的地点、时刻通过某种带有很多神秘意味的思感而回到旧日的时光。

本雅明赞美他说,说他是“一个时代的断后”,因为他努力使一个过去的时代不会因为遭受现在和未来的时间风雨的侵蚀而消失,他不断地坚守在这个时代的队伍的后面且战且走。

当苏轼说:“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前赤壁赋》)”当鲁迅写下他的散文诗《好的故事》。

我们从中看到了和泰戈尔有些相近的带有神秘主义性质趋于一种宗教情怀的时间观。

泰戈尔在他的诗作中表现出的思想是复杂的,带着许多矛盾。既会有甜蜜欢乐、悲哀怅惘,也会有纯全的欣悦和信心。也许就思想的复杂矛盾而言,大诗人多少都是如此。

在文学艺术作品中时间也许是最为普遍的主题之一,正因为个体生命生存的时间总是极其有限,所以人几乎总是不能不关注这个主题。如果现在所有的人都拥有无限的生存时间,那么人类到现在为止的所有的文学艺术作品将失去至少一半以上的分量。

对于人来说,时间也许是屈指可数的最为神秘的事情之一。

时间既可以使一些伟大的作品仿佛星陨尘散不留下丝毫痕迹,却也会使一些本来并不怎么优秀的作品在经历漫长岁月后获得一种特别的不尽的神韵。

榕 树

喂,你站在池边的蓬头的榕树,你可忘记了那小小的孩子,就像那在你的枝上筑巢又离开了你的鸟儿似的孩子?

你不记得是他怎样坐在窗内,诧异地望着你深入地下的纠缠的根么?

妇人们常到池边,汲了满罐的水去,你的大黑影便在水面上摇动,好像睡着的人挣扎着要醒来似的。

日光在微波上跳舞,好像不停不息的小梭在织着金色的花毡。

两只鸭子挨着芦苇,在芦苇影子上游来游去,孩子静静地坐在那里想着。

他想做风,吹过你的萧萧的枝杈;想做你的影子,在水面上,随了日光而俱长;想做一只鸟儿,栖息在你的最高枝上;还想做那两只鸭,在芦苇与阴影中游来游去。

《第一次的茉莉》后紧接着的就是《榕树》,诗人这里显示出了《新月集》作为一部组诗章法的巧妙。在《第一次的茉莉》里是诗人回忆自己童年时光里的一个美好的片断,在接着的《榕树》诗里诗人转而寻问一棵老榕树对当年的一个孩子的记忆,章法灵和飘逸。而如果我们了解泰戈尔的生平经历,就会知道这个孩子差不多就是当年儿时的诗人自己。而如果我们只看这一首诗,就非常难以做出这样的判断。不过如果我们知道了这部《新月集》是一部组诗,我们也可能会比较容易地向这方面去猜想,猜想这个孩子很可能含有诗人自己在里面。诗人应当愿意我们了解这一点,不过他显然并不想让我们很容易地了解这一点——这个孩子几乎就是当年儿时的诗人自己。

因此,这首诗不能够像有的解释那样,说是诗人采取了一个全知的角度述写另外的某个孩子,而是诗人通过自己的儿时经历,创造出来可以一种比较典型的儿时情感的意象。

当我们知道了诗中这个孩子的形象,差不多就是当年儿时的诗人自己,我们就能够发现这首诗实际具有非常之美非常深厚的无尽的诗意,就能够意识到只有当这个孩子的形象基本上是当年儿时的诗人自己的时候,这首诗才成为最完美的。也许能够写出这样的诗,真是必须具有一种特别的天才。在我们中国古代的诗人里,大概也只有李白一个人能够与泰戈尔有这样的一些近似。

这时再回过头来把《第一次的茉莉》和《榕树》一起看,我们能够比较明显地感觉到诗人的心中,其实有很深的惆怅迷惘。

这终究是诗歌而不是宗教、哲学之类的著作,话和意思都无法说尽。

其实我们遥望童年那些美好的时光里那些已经很远了的让我们常常思念的事情,又怎能不感到怅惘,不感到些人世的苦涩?我们又怎会不意识到自己现在终究是失去了一些极可宝贵的东西?

所以成年后肩负起人世深重苦难的鹏霍费尔是深思而问:“如果我们能有足够宽容而强大的精神,如果我们能够为自己的正直而自豪并问心无愧,我们是否仍然能够找到那重返纯朴和真诚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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